耶夫里德城堡失守——
對在場的諸侯而言,這是個不名譽的事實,同時也孕藏了日後影響各人「政治立場」的微妙要素。
特別是以總指揮官的身分管理城堡的奧格列·薩伊羅姆,對自己「拋棄」了城堡感到內疚,如果他要承擔起責任,立場也會變得不妙,於是更陷入攻擊他人的狀態。
「貝爾納馮卿,你拋棄了巴羅薩卿了嗎?」
城堡失守隔天——
在撤守處搭起來的露營帳篷里,自城堡逃出的諸侯們齊聚一堂。
位居中心的奧格列,從剛才就激動不已。
貝爾納馮雖然沒有道理讓這群早早就捨棄城堡的男人責備,但還是刻意忍住反駁的衝動。
他捨棄了巴羅薩,這件事千真萬確。從戰況看來,他認為這是正確的決斷,並不後悔。
只是——拋棄畢竟是事實。這絕對不是可以自傲的事,而且遭拿來當作責備的理由也是理所當然的。
從奧格列這個男人的個性來看,貝爾納馮有預感會受到他的責備。
即使如此,他還是不得不拋棄巴羅薩。在戰場上憑藉一己私情行事,只會白白浪費兵力。
「原本就因為你和巴羅薩卿主張出擊,我沒辦法才許可的。如果你們的士兵留在城堡里,就算與那些玄鳥交手,應該還可以再撐久一點——」
這樣推卸責任也太過分了,不過貝爾納馮也不發一語,只是忍耐著。
諸侯心中應該也都注意到奧格列此舉只不過是遷怒。然而,若他們指出這一點,自己也會被追究責任。
現場最適合推卸責任的對象,除了既是局外人、年輕小夥子,又是從城堡出擊的貝爾納馮外,再沒有別人了。
實際上——因為貝爾納馮等人離開城堡,反倒減少了士兵的折損。玄鳥破壞了城堡的各處建築,遭垮落的建築壓在下面的人數也攀升至相當高的程度。如果擠在城堡里的士兵增加,在逃離時會更加混亂,傷亡人數也勢必會再變多。
另有兩位城堡中的將領死了,其中一位是隨侍在奧格列身邊的貴族,此事更在他無理的怒氣上火上加油。
「貝爾納馮卿,這你怎麼解釋!」
奧格列見貝爾納馮沉默不語,更加忿怒地叫道。
那時貝爾納馮感受到的是忿怒與無力。
那是對塔多姆的忿怒、對無法救巴羅薩的自己的忿怒、以及對阿爾謝夫諸侯的無力感——
特別是面對奧格列這種人,認真忿怒或加以反駁,都是很蠢的事。
不管有多少責任,貝爾納馮都打算扛下來。即使要因為追究責任而剝奪他軍務審議官的頭銜,那也沒什麼關係。然而,如果不在這場戰亂「結束後」再將他撤職,那可就傷腦筋了。
在耶夫里德城堡失守的此刻,塔多姆的侵略才正要展開。
為了他所拋棄的巴羅薩,貝爾納馮非得阻止這場侵略不可。
在場的諸侯們雖然拚命想要自保,但他們似乎還沒發現,一旦國家瓦解,他們的地位也將蕩然無存。
「如果一開始就保持守城之計,不出去野戰,就不會像今天這樣——」
貝爾納馮什麼都沒說,一旁同席的副官辛貝爾看不下去便插嘴道:
「請等一下!貝爾納馮為了破壞攻城兵器而出城,這應該是正確的判斷!就算我們留在城堡,也無法避免玄鳥的攻擊。你說這種話推卸責任——」
「……住口,辛貝爾卿。」
「但是!」
辛貝爾還想反駁,貝爾納馮以獨眼凝視著他。
在場的諸侯只是在找犧牲品,他們的目的是為了保護自己,因此再怎麼義正辭嚴的話都聽不進去。
辛貝爾應該也了解此事。
他不甘心地閉上嘴,垂下頭去。
一位諸侯嘆息道:
「真是的——來自王都的增援部隊應該馬上要到了才對——」
這報告才剛送達。由於敵方間諜的暗中活躍,雖然這幾天他們與主力部隊的聯絡頗受阻撓,但關於這份報告則是平安送達了。
來自王都、總數高達兩萬的主力部隊沿著街道北上,似乎已來到這附近。聽說其後還跟隨著南方貴族所動員的一萬名士兵。這支軍隊因為人數相當龐大,行軍速度遲緩;但若到此會合,在人數上就足以與塔多姆主力部隊一戰。
可惜的是,如果他們稍微早一點抵達耶夫里德城堡——
先不說玄鳥,至少肯定可以對付塔多姆的一萬兩千名先遣部隊了。
「與主力部隊會合嗎——可惡!雖然說撐了十天,但讓耶夫里德城堡淪陷、失去將官和士兵、甚至背上敗軍污名……真是丟人現眼。我身為薩伊羅姆家的主人,不在戰場上洗刷這污名,實在難消我心頭之氣。」
奧格列激憤不已,當初他逃離城堡時的驚慌模樣就像騙人的一樣。
他邊以手指撫摸嘴邊黑色的鬍鬚,邊瞪著貝爾納馮。
「貝爾納馮卿,等主力部隊到達,你也要重新思考自己的去向。如果你知道自己敗戰的責任,就應該早一點把士兵的指揮權交給其他人,退出前線!」
「——豈有此理!」
溫和的辛貝爾聽到這話,激怒不已。
「在那個戰場上,還有誰能比貝爾納馮指揮得更好!?我早就識破你們的陰謀了!你們打算把敗戰的責任推到他一個人身上、進而保護自己對吧!而且你們也害怕若是貝爾納馮卿立下戰功,等主力部隊到達後,他會獲得比你們更多士兵,到時你們自己的立場就……」
「辛貝爾卿,你說得太過火了!」
其他貴族焦急地叫道。但這麼看起來辛貝爾的話是雖不中亦不遠矣。
貝爾納馮並沒有特別忿怒的樣子。
因為自己沒能先掌握「他們」的心,也要負起責任來。
「辛貝爾卿,冷靜下來。」
貝爾納馮制止年輕而率直的副官,把視線落在奧格列身上。
貝爾納馮也強烈地感受到貴族們的嫉妒心與戒心。他們非常害怕下層貴族貝爾納馮會爬到比自己還高的職位,那意味著他們的地位也相對地變低了。
而實際以職務來說,現在的貝爾納馮地位還在他們之上。
不知是否因為這是新設的職務,他們「並不理解」此事。在此事噯昧不明的情況下,保全他們的面子也許是錯誤的。
貝爾納馮微微將視線轉開,在吊燈下,他的眼裡有著危險的光芒。
「……奧格列卿,很可惜,不管誰說什麼,我都不打算在此退出前線。」
他的聲音相當沉靜,但也正因此而帶有更強烈的氣魄。
席間的諸侯恨恨地皺起眉頭,但也噤聲不語。
「就算諸位再怎麼要我退出,我也有不能退出的理由。我身為一個軍官,發誓用性命保護這個國家。因此,不管是什麼樣的污名我都打算忍耐。功勞怎麼樣都好,那種東西就送給你們。只是——我不許你們妨礙我。」
貝爾納馮故意表現出殺氣騰騰的樣子。
現場的空氣為之凍結,但奧格列卻更緊咬住牙關:
「這——這不是污名或功勞的問題,現在的你,沒有率領士兵的資格——」
「能夠決定我有沒有資格率領士兵的,只有軍務、外務、政務三卿和國王陛下而已。我所接下的『軍務審議官』就是『這樣的』職位,原本就沒有受你們指揮的道理。若是我個人的面子問題,再怎麼樣我都會忍耐——但如果各位打算奪走我手上的士兵,我就不得不用這個職位的許可權來抵抗了。」
貝爾納馮強硬地如此說。奧格列咬緊了牙關瞪著他:
「如果你以為這樣能輕鬆了事,那就太天真了!我就把你的行為告訴陛下和三卿,這期間你至少要先閉門思過——」
奧格列激動地說著。此時,帳篷外響起另一個人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
「——我本來以為各位會因敗戰而消沉,沒想到你們還挺意氣軒昂的呢!」
聽到這爽朗的聲音,奧格列等人嚇了一跳,綳起了臉。
相反地,貝爾納馮雖然驚訝,臉上卻浮起笑意。
這聲音來自貝爾納馮的老朋友,雖然他心想:「為什麼這小子會在這裡?」卻絕對不可能聽錯。
「很好,非常好。既然你們沒有消沉、喪失鬥志,我就放心了。只是——」
鑽進帳篷里的,是有著細長雙眼的青年——一身軍服的他背後跟著幾名士兵,滿臉微笑。
「你們鬥爭的對象不該是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