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訪者依莉絲·耶里妮斯眼前,正坐著一位少年。
他——安朱·薛帕德,只是一介獵人。
安朱生長於阿爾謝夫外務卿拉希安·羅姆領地內一個平凡無奇的悠閑村落,他很早就失去雙親,從那以來一直是獨自生活。
他的境遇並不十分罕見,個性也不太特別,更沒有什麼「特殊的能力」——他「就只是」一個平凡的少年。
至少,依莉絲是這麼相信的,並不曾懷疑。
「你……為什麼跟著來了?」
依莉絲凝視著他問道。
坐在她正對面椅子上的安朱,略略歪著頭。他那面容還帶著少年的氣息,但眼眸里卻奇妙地閃爍著成熟的光芒。
「說是跟來了——其實我那時只是迅速跑向窗邊,就被玄鳥抓住了。」
安朱有些不解地回答,輕輕聳了聳肩。
這裡是一家小旅館,位於相當鄰近阿爾謝夫與塔多姆國境的小鎮。
依莉絲等人坐著拉多羅亞間諜西茲亞與她部下操縱的玄鳥,飛離了佛爾南神殿,途中經過幾次休息,經過數日後降落在這附近。
塔多姆已在國境附近展開侵略,城裡情況有些混亂。要塞耶夫里德城堡依然紋風不動,來自王都的援軍也已經到了,但還是有人因害怕戰禍擴大而離開這片土地。
不過,依莉絲等人對這些事都沒有興趣。
在她們總算於此地落腳前,依莉絲都沒能好好地和安朱說上話。
原因是她光照顧因升華影響而精疲力盡的凡尼斯和邦布金,就已經忙不過來了。安朱也沒有特別說什麼,只是幫她照顧兩人。
依西茲亞所說,她讓玄鳥在不引入注目之處休息。本來等它休養過後,就應該兼程趕往拉多羅亞——但是,麗莎琳娜「還」活著。
在依莉絲殺了她以報養父之仇前,不能去拉多羅亞。
另一方面,安朱則想要阻止她。但只有這一點她說什麼都無法讓步。
安朱坐在她眼前的椅子上,身旁站著她的部下卡多爾。他依舊隱藏身形,也幾乎沒有散發氣息,所以依莉絲甚至有種這個房間只有她和安朱兩個人的錯覺。
另外兩個部下凡尼斯和邦布金,因在神殿極端升華造成的影響尚未消除,正在隔壁房間休息。他們的狀態雖然已經恢複到可以毫無困難地過日常生活,但倦怠感仍揮之不去。
依莉絲一邊在意隱形的卡多爾的視線,一邊再次問起安朱:
「也就是說,如果玄鳥沒有抓住你,你其實並不打算跟來啰?」
「倒也不是這樣——我只是想阻止你。為了這個目的,你要是去了遠方那可就傷腦筋了——雖然遺憾不能阻止你,但能像這樣跟著你一起來,我反而覺得很好。」
安朱低低地說道。
他的聲調和所說的內容恰恰相反,帶著不甘願的味道,還有點悲壯的感覺。
依莉絲嘆了口氣。
她對這個少年一點都不了解。
在失去思考能力的狀態下來到這個世界後,邦布金隨即殺了王室的人——他們逃跑後所潛伏的房子,屋主恰好就是他——安朱·薛帕德。
這個以狩獵謀生、個性溫和的少年,對於突然造訪的依莉絲等人並沒有表現出太過驚訝的樣子,甚至一點也不好奇,只是極其自然地面對他們。
因此,依莉絲判斷他「只是」個平凡又平庸的少年。
只不過——仔細一想,在文明層次如此低的世界裡,這個名叫安朱的少年能夠如此乾脆地接受自己這群奇特的人,也許很明顯地並「不平凡」。
她現在終於知道這件事了。
依莉絲想起了神殿的那一夜。
在她允許邦布金等人升華之前——安朱對依莉絲說出了前所未有的激烈言語。
那宛如掏心挖肺的話語,依莉絲到現在都還記得很清楚。
「……你曾說過吧!我痛恨的不是麗莎琳娜,而是那群『把我跟麗莎琳娜相比的人』……我只是透過麗莎琳娜在痛恨自己的際遇而已。」
安朱點點頭。
依莉絲咬緊了牙關。
這還是她第一次被幾乎一無所知的人說出如此無禮的話。
如果眼前的少年帶著惡意說出這些話,依莉絲當場就會要他受傷。只是,安朱的眼眸是一片澄明。
——這樣反而令人覺得可恨。如果她因此出手,就等於承認自己的錯誤。
依莉絲感到胃部翻攪的不快,瞪著安朱說:
「那是你的錯覺。她殺了我的父親——雖然不是真正的父親,而是養父……然而對我來說他是唯一的親人。我不否認父親因為很多事而讓周遭的人憎恨——但對我而言,他真的是唯一的親人。而她奪走了這一切——」
依莉絲閉上了眼。
養父——也就是巴克萊德·迪雷恩上校,收養了孓然一身的依莉絲並撫養她長大,是她的恩人。而麗莎琳娜殺了他,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安朱點了點頭。
「關於麗莎琳娜殺了你養父的事,我跟菲立歐王子也已經從她口中得知了。不過,我不太了解詳情……但是就算這樣,我也不希望你恨她。如果你沒有辦法不恨她,至少……至少——至少希望你忘掉。」
「……你還真是敢講。」
依莉絲忿怒得呆了,但安朱還是非常認真地直視著她。
那眼神令依莉絲微微感到背上掠過一陣寒意。
他太過真摯地表達出自己的心意。對依莉絲來說,這種人是她幾乎不曾應對過的類型。
他的話語和態度沒有半點虛假,依莉絲卻無法坦率地認同他。
「你在同情麗莎琳娜吧?覺得她死在我手下會很可憐,那個菲立歐王子也一定會很傷心——所以才不想讓我殺了她吧?」
她再次確認道。安朱則哀傷地移開視線。
「……這點我也不否認,因為菲立歐王子和麗莎琳娜都是好人。不過,那和這件事沒有關係——為了你的幸福,我覺得你還是忘掉對麗莎琳娜的恨意比較好。你自己也稍微感覺到了吧?你其實是——」
安朱那彷彿要窺探她內心的眼神,讓依莉絲有種壓迫感,不禁移開視線。
如果他像烏路可包庇西亞時那般反抗,那她也可以揍他一頓讓他閉嘴。但安朱一直堅持自己站在依莉絲這邊,卻又不照她所說的去做。
他是個比單純的敵人更麻煩的對手。
「……我以前也說過,你明明什麼都不了解,不要一副好像什麼都知道的樣子對我說那些話。我有我不能原諒她的理由。」
「——可是,理當知道一切的穆司卡,那天晚上也說過跟我一樣的話呢!」
依莉絲搖了搖頭。
她雖然對安朱的話感到焦躁不安,但有件事她是明白的。
他一定——跟穆司卡是相同類型的人。
「……你的思考方式跟教授還真像呢!正直、溫柔、有良心、又愛多管閑事……不過有件事我要跟你說清楚。」
依莉絲故意冷冷地盯著安朱。
「基本上我是個『壞人』,所以——」
這時安朱微微笑了,覺得奇怪的依莉絲停了下來。
「你不是壞人。所謂的壞人是指那個裡卡德,或是站在走廊偷聽的西茲亞那種傢伙。也許你確實不是好人,但也不像那些傢伙以『做壞事』為樂。你只是『故意使壞』的人,雖然努力偽裝成壞人,但你其實並非那樣。」
安朱的話非常肯定。
諂媚般的女子聲音隨即從走廊傳來:
「哎呀!我如此令人討厭啊?虧我還好心不殺你呢!」
裝扮成旅人的西茲亞一邊笑笑地示好,一邊打開了門。
依莉絲瞪了她一眼,她知道西茲亞在走廊,所以並不打算責怪她。西茲亞也無意隱藏自己的氣息。
依莉絲瞪西茲亞是為了其他理由。
「你帶來的人是誰?」
西茲亞身後站著一名高大而精悍的男子。
他是個膚色微黑、像個戰士的青年,戴著在阿爾謝夫少見的圓眼鏡,嘴邊雖然帶著微笑,但細長的眼眸深處卻蘊藏著犀利的光芒。
年紀大約是二十多歲,和西茲亞站在一起,看起來就像是姐弟或兄妹。
男子彎下身子,額頭幾乎要擦到門框,接著不發出腳步聲地踏進了房間。他的瀏海往後梳,綁成一束,額頭看來相當清爽。
「我來介紹。他是我的夥伴——曉,也是出身北方民族的玄鳥操縱者。他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