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三十.高舉守護之劍

在一整個壁面的熒幕上,麗莎琳娜看見了「自己」的身影。

高畫質的龐大畫面播映出自己接近等比例的身影,簡直就像隔壁還有一個房間。

麗莎琳娜抱著膝蓋坐在沙發上,一直凝視著紀錄影像。

畫面里出現的房間,是堅固而無機質、沒有任何裝飾的小房間。連採光的小窗戶都沒有,門扉就像金庫用的一樣厚。簡面言之,那是一間隔離室,用來暫時關住在研究所遭逮捕的犯人或異常的人。

因為這個性質,這房間其實不能隨意使用——但對麗莎琳娜來說,卻是早已待慣的場所。

畫面中,被關起來的自己四處張望,在室內來回走動,以不愉快的眼神望向鏡頭。

與影像中的自己視線相對,麗莎琳娜就會感到很不可思議。

她是跟有著相同面孔的眾多姐妹們一起長大,對於他人跟自己有著相同臉孔這件事面言,並沒有什麼不自然的感覺。

只是,在影像中的自己,正是麗莎琳娜本人——她沒有那時的記憶,所以對這件事覺得有點矛盾。

那種狀態稱為「升華」。

從外部對腦部施加強制命令,創造依高層的意思而行動的士兵——就是這種技術。而麗莎琳娜就作為該技術的實驗體,對腦部施以了外科手術。

在麗莎琳娜等人的世界,「士兵」的重要性隨著兵器的進化而減弱。但即使如此,也並非進入完全不需要人來作戰的局面。

像是竊取敵方機密時——

鎮壓某機構但不得破壞時——

鎖定特定個人進行襲擊時——

在混亂中一邊辨別敵我、一邊作戰時——

還有,從強化的敵人手中保護我方的機密、據點和重要人物時——

也就是說,對於人類士兵的要求,品質比起數量還要重要。

以少數士兵更有效率地完成任務,以少量的損害創造最大的戰果,這早已是軍方的方針。

在這些情況的背景下,麗莎琳娜等人誕生了。

也就是說,升華為強化士兵的其中一策。而那種研究,產生了違法的複製人麗莎琳娜。

在其他研究所先做出成果後,一同生活的姐妹們都已遭到處分,但麗莎琳娜則幸運地得救。

成為實驗素材的麗莎琳娜,其升華極為不完整,因此她不接受外部的命令。取而代之的,是當她在遭逢危險、或極度疲勞時,就會以逃避行動的形式擅自升華。

當姐妹們在她周圍開始被殺那時也是這樣。

麗莎琳娜一個人——只有她一個人獲救了。

她沒有當時的記憶。

麗莎琳娜一直凝視著熒幕中升華的自己。

(如果我有意識——)

自己是否能夠解救大家呢?至少救出一、兩個人也好——

她常這樣想。也許不能救人,連自己都會被殺。或者就算有意識,可能也會因害怕而逃出去。升華中應該要失去恐懼等感情,但與其稱麗莎琳娜為失敗案例,還不如說更接近一隻野獸,對恐懼反而更為敏感。

獲救至今已經六年了,麗莎琳娜還會作惡夢。

十四歲的自己,看著八歲的夥伴們。

跟自己有著相同臉孔的她們,在眼前陸續被「處理」掉。

當沒有繼續實驗的意義時,她們對研究者來說就只是曾犯下罪行的證據罷了。所員們為了湮滅證據,將她們一個個帶出去,注射安樂死的毒藥。

麗莎琳娜看著它發生。獨自一人——直到在注射前因升華而逃脫,她只是看著它發生。

後來她就什麼事也不記得了。

「應該是——不記得了。」

夥伴們在麗莎琳娜面前被殺。

那並不是記憶,而是在知道實際上發生什麼事之後,經推測而產生的光景。拋下同伴、一個人獨活的罪惡感,將那種幻影深植在麗莎琳娜腦海里。

熒幕中,自己升華中的身影——那近似野獸的自己,對麗莎琳娜來說,就像是已死的夥伴們對她下的詛咒。

麗莎琳娜無言地繼續看著紀錄影像。

「——接下來你只是稍微徘徊了一下,睡著了而已。看這個也不怎麼有趣吧!」

麗莎琳娜聽見背後傳來的聲音,回過頭去。

在文件和光碟散亂的辦公桌前,有位懦弱、像是個好人的中年男子正彎著背,用手指小心翼翼地翻閱著就現在而言相當珍貴,印刷在紙上的資料。

他有點娃娃臉,有著溫和的氣質,前不久還自稱「拉米埃爾斯·卡契斯」。在移籍到研究所的現在,則改名為埃爾西翁·埃魯。他也是來自其他國家的流亡人士,甚至開玩笑地說過「沒有五年改一次名字,就會覺得有點不安」。

麗莎琳娜將視線轉向這位身為優秀研究者的義父。

從熒幕的影像記錄中播出了義父的聲音:

『冷靜下來,麗莎琳娜。我知道你想出去,但現在不行。乖乖睡覺。』

那是祈求般的音調。

畫畫中的麗莎琳娜在義父說話時一直瞪著攝影機。發出話聲時,那裡應該映著義父的臉。

麗莎琳娜的「升華」很容易因恐懼而扣下扳機,不知是不是因為小時候感受性強的關係,常會因為畏懼蟲、黑暗和響聲而升華,受到些許刺激就會失去理性。

義父雖然想把麗莎琳娜體內的升華系統轉為正常,但經過這些年,癥狀雖然有所改善,卻還不到完全康復的程度。

麗莎琳娜的升華並沒有特定的原因,是在前研究所也曾因誤差而發生過的失敗案例,所以也無法確定是否能治療。

對麗莎琳娜而言——就算不能治癒,也是一件好事。

因為這一定是死去姐妹們的「詛咒」——

「……爸爸。」

麗莎琳娜再次將視線轉向紀錄影片,對不知到底是在整理還是分散資料的義父問道。

一身白衣的義父,還是彎著背,不經心地轉過臉來。

「嗯?怎麼啦?」

「我有點在意……升華中的我,說不定討厭爸爸?我那樣瞪著你——」

從畫面中自己兇惡的眼神中,麗莎琳娜感覺到那種氣氛。

身為義父的埃爾西翁,聲音裡帶有些許困惑:

「這怎麼說呢……你在更小時,升華時總像只小貓一樣地黏人呢!不過不知道為什麼,只有對我是這樣。如果其他所員想靠近,你就會四處逃避,很傷腦筋哪……」

如此回答的義父露出了懷念的苦笑。

「每次你升華時,我總是扮演制止的角色,說不定現在我也被討厭了。可能你心情好時,會再黏著我玩耍——不過相反地,就算是被你殺掉,也沒什麼好奇怪的。你的腦波是很穩定,但畢竟是失去理性的狀態。」

那雖是帶著玩笑意味的話,但麗莎琳娜笑不出來。

在她升華時,麗莎琳娜的意識跑到哪去了呢——如果哪天睡醒發現自己殺了義父……光是想像就讓她不寒而慄。

義父則毫不在意地笑著:

「反正也不會特意做什麼危險的事,今後有關升華的實驗還是在隔離室做吧。還有,這只是我的直覺……我不覺得升華中的你討厭我。」

「可是——影像中的我,看起來很不開心。」

麗莎琳娜凝視著畫面說道。

在黑暗狹窄、用厚厚的牆壁包圍住的房間里——自己不安地看著相機與周圍。

那表情是陰暗的。

埃爾西翁按住了額頭,藍色眼眸困惑般地游移不定。

「嗯,確實是如此。升華中的你與其說不開心,倒不如說很寂寞吧!一定是——因為你想從那個房間出來,想要『自由』吧!」

義父很抱歉地如此說:

「逃出那個狹窄的房間——你也許是想尋找夥伴吧。不論是誰都討厭獨自一人。」

埃爾西翁溫和的臉龐上有著微笑,搔了搔臉頰。

若自己會想從研究所逃出,麗莎琳娜本身也覺得不太好,因此升華中的隔離處置是理所當然。只是,對於義父指出她想找夥伴的這點,麗莎琳娜卻不太明白。以剛剛所看到的記錄影像來說,她一味地逃離除了義父以外的職員。到了最近,即使面對父親,看起來也不太愉快。

畫面中的自己,不久後就在房間的床上像貓一樣蜷曲成一團。

那是大約十個小時前的記錄影片,麗莎琳娜曾睡著,過了一會兒又醒來,而她的升華狀態也就此結束,像是藉由睡眠再重新設定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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