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二十四.城裡的說書人

王都榭拉姆的某個教會裡、石砌的寬廣聖堂中,聚集了約兩百位聽眾。

而站在微暗祭壇前的,是名身穿長袍的高大老人——

他蓄著一頭白髮和白色的鬍鬚,給人一種學者般的印象。

他以低沉卻非常響亮的聲音,將「話」傳達到聽眾的耳朵里。

「——出現在那裡的是一位黑髮的少女……」

「……她不但美貌無與倫比,劍技更是超凡——她是上天為了保護菲立歐王子而派遣來的戰姬。這『戰姬』麗莎琳娜斬斷了敵兵揮舞過來的刀刃,打落了飛射過來的箭,帶著微笑殺出一條血路。這位永遠守護在王子身旁的戰場舞姬,讓我方的士氣更加振奮,也為敵軍帶來恐慌。」

老人低沉且強而有力的聲音讓聽眾如痴如醉。雖然人物設定十分刻板,但就連在場的神官也側耳聆聽著他的故事。

這樣的說書方式不但是娛樂,又可兼具獲得情報的實際利益,所以相當廣泛地深入阿爾謝夫民間。

說書人想好故事後,就向教會等地商借廣大的場地,進行為期數日的演出。雖然穿插了一些虛構人物,但所說的故事大抵上接近現實;有時會是流言,有時會是社會評論,有時則是來自政府或自治團體本身的公告,基本上就是「話題的材料」。

而在這一星期中聚集了最多客人的這位老人,說書內容正是關於前不久才發生的「阿爾謝夫內亂」戰況報告。

老人以那緩和而有威嚴的口氣,述說著戰爭的始末。

不知道他究竟是從哪裡獲得情報,就連實際上站在戰場上的士兵都不知道的事,這位老人卻相當清楚。

「……於是戰姬麗莎琳娜獨自潛入城裡,從王城內門引進精銳部隊……菲立歐王子所指揮的士兵人數約有兩百人,但城裡還留有超過五百人的士兵。於是,自前一天起就展開的王宮騎士團奮戰就在此到達高峰——」

王宮騎士團在街上的人氣是很高的。因為其成員幾乎都出身平民,其中也有在王都榭拉姆所培育的騎士。對街上的民眾來說,他們是遠比貴族更來得有親切感的部隊。

說書人抓住這個要點,巧妙地以言語描繪著「英雄菲立歐王子」和「戰姬麗莎琳娜」的奮戰情形。

為了不漏聽任何一句,聖堂里一片寂靜,只有老人的聲音回蕩著。

結局,內亂終結了——

耽溺於鴉片和女人而走上歧路的二王子自裁。

因莫須有的罪名而遭到囚禁的政務卿和騎士團團長威士托獲釋,外務卿和菲立歐也洗刷了不白之冤。

而菲立歐王子將王位交給皇兄布拉多,新的盛世就此展開——

*

聽眾對大團圓的結局大感滿足,對說書人熱烈鼓掌後,開始離席。

說書人戈達·托雷思一邊目送他們,一邊眯起了眼。

今天的演出也大獲好評……戈達·托雷思平常只在神殿周圍的神域之街說書,但他為了兼顧搜集情報的實際利益,經常如此出訪演講。

在王都榭拉姆也有他相熟的大教會,演講起來特別容易。戈達現在正好有難以留在神域之街的理由,於是他打算在這裡多少賺點錢,再往北方移動。

人們陸續離開了聖堂……

戈達一邊目送他們,一邊在說書後正想要休息一下,這時,一位中年司祭走向他——

男子是屬於這個教會的人,對戈達來說,也算是忘年之交。

「戈達,你今天也說得很好。」

司祭以溫和的笑容慰勞他,戈達則向他致意:

「謝謝。我在這裡說書都講得很順利,真正幫了我大忙——這可是因為聖堂能讓聲音更為響亮呀!」

「這兒的音響效果非常好……不過,如果是我們司教那種無聊的說教,也不會有太多聽眾來聽的——能讓戈達你來使用,相信設計者也會很高興。」

司祭笑眯眯而乾脆地說出嚴厲的話。

「你的嘴也真壞哪!不過,教會一年到頭都鬧哄哄的,也不是什麼好事。還不如平常人少一點,反倒更能保持肅穆。」

戈達苦笑著,將留在講壇上杯子里的水一飲而盡。

司祭把一封信遞到他手邊,說道:

「戈達,這是剛剛有人送來的,你可能早點確認比較好……」

司祭稍稍壓低了聲音說道。

戈達接過信。

寄信人的名字是西瓦娜——

她是兩人都認識的人,而對戈達來說,更是他本職鍊金術的得意門生。

收信人是戈達。西瓦娜也知道他今天在此說書,但他預計明早就啟程,她一定是想到了這一點,才緊急地寫了信。

客人們都已經離開了,留在聖堂的只剩下打掃的神官跟戈達等人。

隸屬於佛爾南神殿系統的這個教會,說起來就像是來自佛爾南的派駐機關一樣,對戈達和西瓦娜這些「神柱守護者」來說,也是一個重要的聯絡據點。

戈達立刻拆開信閱讀,邊讀邊拍著額頭。

信上所寫的是她的困境。

「那個笨蛋,好像中了神殿騎士的埋伏、受傷了。她現在被送到瑪傑托鎮上的施療院,動彈不得——」

戈達自己雖沒有察覺,語氣卻透露出對他而言相當罕見的焦躁。

「西瓦娜嗎?那她真是太大意了。」

司祭在一旁看著信,皺起眉頭。戈達哼聲說道:

「她好像希望我去說服長老支持阿爾謝夫。但是——」

「我覺得這提議不錯,有什麼不對嗎?」

司祭問道。對與塔多姆敵對的北方民族來說,阿爾謝夫現在非敵非友。雖說如此,佛爾南神殿是他們的盟友,而與這神殿有同盟關係的阿爾謝夫,跟北方民族的利害關係也是一致的。

戈達說道:

「這不是由我出面說話就能決定的,而且長老也會有所困擾吧?介入其他國家的戰爭,總會有很多麻煩的。」

「這個嘛……一定會有麻煩的吧!」

司祭簡單而果決地說道,又微笑起來:

「但是戈達,所謂麻煩的事,就算什麼都不做也會發生——不,有很多事就是因為什麼都不做才會發生的。既然如此,我們才更應該做可以做到的事,不是嗎?這應該不是允許我們怠惰或袖手旁觀的狀況。」

「你是說要介入嗎?」

司祭教唆般的話讓戈達一臉不悅。司祭搖搖頭說:

「不,做決定的是你們。我只是勸你們採取行動,免得後悔而已。你應該也知道吧?如果就這樣讓塔多姆和吉拉哈態度變得更為強硬,北方民族也只會更加痛苦而已。」

司祭所說的話,對來到街上的神柱守護者們是再清楚也不過的現實。不過,遠在榭卜拉茲山地內的同胞們並沒有那麼強烈的危機感。就算是西瓦娜或其他夥伴前往說服,也很難讓他們有所行動。

「——我非常感謝你的建議。不過只好先請別人來聯絡長老了……我要先去罵罵我那個笨徒弟才行!」

戈達匆匆地轉過身去。

看到他的樣子,司祭輕輕笑出聲來:

「你不需要擔心,沒事的。西瓦娜小姐的傷應該不嚴重,因為她還可以寫那封信啊!」

戈達邊走邊回過頭說:

「你在說什麼啊?我又不是在擔心她。畢竟我可是千交代萬交代,要她別輕舉妄動——」

「是是是,我知道了,請你快點動身吧!行李就由我幫你保管,你再不快一點,就趕不上固定班次的馬車了。」

就算被浮現微妙笑意的司祭隨口敷衍,戈達還是急步走出了教會。

外面已經是太陽西下的傍晚時分——

從王都榭拉姆到瑪傑托鎮的距離並不算遠。抵達時應該會是半夜;現在動身應該還來得及坐上最後一班公共馬車。

「那個笨蛋!我都已經叫她暫時冷靜旁觀神殿的事了——長老也真是的,竟然讓那麼年輕的女孩做這麼危險的工作,實在是……」

戈達一邊抱怨、遷怒到長老身上,一邊急步走向公共馬車停車處。

一到停車處,那裡已經排了十個客人。現在是傍晚,這些客人幾乎都是有事來到王都,正準備回瑪傑托鎮。

戈達從後加入了他們的行列。

他站在塵埃飛揚的土地上,焦急地等待馬車。

停車處旁,有一家旅人所使用的便宜旅館。

一名像是客人的青年和旅館工作人員正在門前交談。正在等待馬車的戈達沒有刻意去聽,卻還是聽見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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