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中場.劍士與學者

劍士赫密特深深地嘆了口氣,環顧狹窄的室內。

各式各樣堆積成山的書本、老舊的床、架子,以及練習揮劍用的木劍——

他今天就要跟這個藏身之處告別了。

這個房間的主人就站在赫密特面前。

「——李布魯曼老師,多謝您這些日子以來的照顧。」

赫密特對這個身兼屋主及恩師的人深深地行了一禮。

李布魯曼邊以手指撫摸著鬍鬚,邊以沙啞的聲音說道:

「嗯,你要保重身體。等你出人頭地後再還我房租吧!對了,你還沒準備好行李吧?告別的話等一會兒再說。」

李布魯曼以輕鬆的口氣如此說道後,拿起了桌上的書。

他不理會赫密特,自顧自地讀起書來。在這期間,赫密特開始打包行李。

老教授李布魯曼曾經是赫密特的家庭教師,也是這個國家知名的考古學者,但他如今已從前線退下,過著隱居的生活。他個人雖繼續研究,但那並不是他的工作而比較像是興趣。

這處集合住宅也是恩師李布魯曼所有,赫密特借住了其中一個房間至今。

三個月前——

赫密特身為國家元首的父親被某人暗殺了。

身為三子的赫密特雖然一直在調查父親死亡的真相,但因他太過逼近過程中的機密,導致現在有人想要他的命。

因此他暫且藏身在昔日恩師的身邊,但如今也不能再待下去了……

於是,赫密特下定決心要亡命他國。

追殺他的正是這「拉多羅亞」現行體制下的掌權者們。

拉多羅亞其實是眾多小規模國家的集合體,政治主要由三院主導:分別是代表各國的官僚組成之國士院、從貴族階層選出代表組成的貴族院,以及由在各國選舉中當選的民間議員所組成之民選院——

這三院聚集在中央首都拉波拉托利,決定這一大國家「拉多羅亞」的各項方針。

赫密特父親曾擔任的拉多羅亞國家元首,正是負責統率這三個院。而這元首的人選,也是經過擁有選舉權的全體國民投票決定的。

然而——就算身為這樣的民選元首,也不過只是傀儡。其背後還有隱身檯面下、卻能一手掌握國政的幕後人士們操縱大局。

赫密特的父親因與他們所持的方針對立,於是被殺害了。

『雖然我現在逃走——但絕不讓那些傢伙稱心如意。』

赫密特把這個想法深藏心底,心有不甘地緊咬著嘴唇。

其實赫密特的父親早與他斷絕了父子關係——儘管他出身於代代從政的名門世家,卻熱衷於劍術遠甚於政治,並考慮憑自己的才幹在軍中出仕。

但是在赫密特家,劍術的話題卻是個禁忌……

父親的弟弟——赫密特的叔叔也沉迷於劍術,結果在十六歲那年拋棄國家,跟他的老師一起到某處去了。赫密特不知道詳情,畢竟那是在他出生之前所發生的事。

當年父親與叔叔似乎是一對感情非常要好的兄弟。

當赫密特說想要在劍術上更精進時,也許父親就把弟弟跟赫密特的身影重疊在一起了,因而極力勸阻。赫密特與父親大吵一架,結果離家出走,並拜知名的劍士為師。

然後過了幾年——

經過公正選舉而成為這拉多羅亞國家元首的父親,就在三個月前被暗殺了。

表面上他是病死的,但赫密特對其死亡抱持著疑問,獨自著手調查。

雖然赫密特曾為了自己的將來而跟父親有過爭執,但他絕非討厭父親,反而還相當地尊敬他——父親面對這拉多羅亞內部的洶湧暗潮毫不退讓,這一點赫密特心裡也很清楚。

拉多羅亞國內存在著一個幻想——

「東方蠻族計畫侵略拉多羅亞,並屢次侵犯國境。」

——赫密特所學習到的也是如此。自他小時候起就從未懷疑過此事,長大成人後,更對自己必須舉劍保衛祖國一事深信不疑。

直到如今,他才發現那是漫天大謊。

侵犯國境的並不是東方國家,而是拉多羅亞這一邊。

這個國家目前「只是」在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問題……

也因此,執政堂設定了假想敵國,把問題集中於此用以欺騙國人,有人就是藉此來保護自己的權益。

若是這幻想一旦崩潰,現在隱而未現的國內問題就會紛紛浮上檯面吧!

政治家的腐敗。

軍方非人道的實驗。

在國境對其他民族所施加的暴行——

赫密特的父親想要將這些行為判罪,卻壯志未酬身先死。

現在這個國家正朝向戰爭發展。

政治家們隱藏自己的罪惡並加以正當化,為了轉移國民的注意力而正欲掀起戰爭。也有人想趁著這混亂,獲得東方神殿所生產的「輝石」利益。

以所謂「蠻族的威脅」、根本不存在的幻想做後盾——

為了父親,赫密特也想要抵抗這股洪流,但是現在的自己什麼都做不到。

而秘密警察來搜索這個家,也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了。

雖然他並不想逃走,但要是不先離開這個國家,在他把父親死亡的真相和背景公諸於世之前,就會先丟掉性命了吧!

即使留在國內,現在也什麼都不能做——

所以赫密特才決定暫時出國。

赫密特要逃離秘密警察的追蹤,用自己的眼睛去了解東方,並思考將來的事——他就是為此才亡命的。

他也想視情況讓其他國家了解拉多羅亞的內情。

這是對祖國的背叛嗎——?

赫密特不這麼想。如果現在的拉多羅亞展開了狂亂暴行,那一定會變成散布悲劇的禍源吧!這對其他國家的人民當然是個不幸,對拉多羅亞的人民也絕非幸福的事。

赫密特一邊再次下定決心,一邊把自己愛用的刀插入腰間。他只帶了包含旅費在內的簡單必須行李,再度轉身面對李布魯曼。

李布魯曼攤開正在看的書放在桌子上。夏天的風從窗口吹進來,翻卷著書頁,但他並沒有特別在意。

「——你要走了嗎?」

「是的。真的——勞您費心了。如果秘密警察來到這裡……」

「你不必擔心。我背後還有許多學者夥伴,我自己也並沒有跟政府對立,他們想必不敢對我怎麼樣。」

李布魯曼微笑著說道。他那梳理得很優雅的髮型加上整潔的服飾,看起來就像是個貴族。實際上,知名學者為了與貴族們往來,會在儀容上特別用心。

相對的,赫密特儘管出身世家,卻完全裝扮成了一個貧窮的旅人。

「這身打扮還真適合你呢——你叔叔離家出走時也是這副模樣喔!」

李布魯曼開著玩笑。赫密特微笑道:

「老師您很了解我叔叔嗎?」

「雖然我比較年長,但我們是很好的朋友。其實——關於那個男人,我有事想拜託即將遠行的你。」

李布魯曼伸手入懷。

取出了兩封信——

「一封是我以朋友身分寫給你叔叔的,另一封是——你已故的父親同樣寫給你叔叔的,他應該對自己可能被暗殺這件事也早有覺悟了吧!」

赫密特從李布魯曼手中接過兩封信,皺起了眉頭。

「這也可以說是遺書吧!這是你父親——在生前交給我的。他說若是有機會,希望我設法幫他轉交……但考慮到我們和他們國家書信往來並不方便,又不確定你叔叔還在不在那裡。既然你要出國,我想就把這兩封信交給你好了。也許這會給你帶來麻煩——」

信並沒有封緘。

赫密特以視線詢問,李布魯曼點了點頭,意思是你可以打開來看。

信里也附有寫了叔叔所在之處的紙條。

「如果他在出仕後並沒有離開,就應該還會在那附近……」

赫密特繼續閱讀。

赫密特的叔叔、父親所疼愛的弟弟——這個男人現在似乎是在遙遠的東方。那裡將拉多羅亞所獎勵的鍊金術視為異教邪術,是個落後的未開發地。

遠親所經營的埃魯貿易公司應該也在那一帶做生意,但因在好幾代以前就已分家,所以現在幾乎沒有往來。

赫密特不明白,為什麼叔叔會搬到那樣偏僻的地方去住。雖然紙條上明確寫有國名,但卻沒有明確的住處。

「你讀過這兩封信就能了解,信中的內容並沒有重要到非送到他手上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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