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十九.聚集於神域的人

這個世界還真是有趣啊——

身為來訪者之一的南瓜頭邦布金,獨自在屋頂上眺望著月亮。

透過眼洞射進南瓜頭下的月光,是相當冷冽的藍色。月亮本身是凹凸不平而歪斜的,跟邦布金所知世界的月亮完全不同。

雖然有此「細部」的差異,但在這個世界語言可以相通,動植物也相當類似。即使有不同的部分,但類似之處實在太多了。

(雖然穆司卡教授說不可能——但這裡真是平行世界嗎?否則——)

邦布金一邊思索著,一邊在南瓜頭下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怎樣都好。

反正不管怎樣都好。

他如此對自己說了好幾次。

對他而言,只有「現在」才是重要的。

他跟凡尼斯那種人不同,在原本的世界並沒有人在等他回去;跟穆司卡不同,不會為了意識到曾經犯下的罪而恐懼;他也跟依莉絲不同,並沒有對誰特別抱有恨意;更不像西亞那樣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也不像卡多爾那樣沒有自我意識。

——我是個半調子的男人。

邦布金橫躺在屋頂上伸展細長的手腳,長袍的下擺攤展開來,夜風輕拂其上。

吾人名為「南瓜」。

身為萬聖節的大王,亦是召喚死者之火的燈籠。

那起源是在居爾特——

那時的燈籠只是普通的燈籠。而在南瓜上鑿洞來當作燈籠,則是在萬聖節風俗傳入異國之後的事。

——真是半調子的事情。

並不是竄改自古以來的作法,只是將形式改變為南瓜,裝成召喚死者的火——真是再滑稽也不過的舉動。

「噢,噢——」

邦布金對著月亮吟詠道:

「——月亮啊!飄浮在吾人頭上的月亮啊!汝所傾注的光乃是反射日光。汝並無發自自身的光芒,只是反射在星星內側的陽光而發光罷了——若是沒有閃耀的太陽,汝的身影就會被黑暗所吞噬,存在將永久被埋沒——」

「——雖然跟平常一樣,我還是問一聲好了:你的腦袋沒問題吧?」

天窗的另一頭傳來少女的聲音。

邦布金謳歌道:

「嗯,一點問題都沒有。一到夜晚,我的心情就會自然地亢奮起來。我對自己的這種性質也有所自覺。這一點的狂言妄語,請你聽聽就算了吧!」

「那我就這麼做吧!」

這名少女——依莉絲一邊厭煩地如此說道,一邊瞪著邦布金。一頭剪得短短的黑髮像是才剛洗過,在月光下散發著冷冽的光芒。

「總之,你也該進來了吧!你在這個地方吟詩作對,會讓我很傷腦筋的。這裡是我們的藏身之處,你要是太吵,可是會給鄰居添麻煩的喔!」

邦布金所躺卧的屋頂,在這一帶是最高的。雖然幾乎沒有被周圍看見的危險,但聲音可能會因為風的傳送而被人聽見。

「嗯,失禮了。夜風太舒服,不免讓人心旌動搖啊。」

「每次你心旌動搖都要謳歌的話,別人怎麼受得了!」

「我又沒有其他興趣,就請你原諒我吧!」

邦布金搖搖頭,腦袋碰撞著天窗窗框回到了室內。

他從南瓜眼洞所窺見的視界里,並沒有見到任何人。

其他夥伴應當都在別的房間,只有穆司卡外出了——

他拜託卡西那多,在騎士的帶領下窩在街上的圖書館。神域之街的圖書館是只限學生、神官,以及持有神宮介紹信的人才能使用的設施,一般人是無法進入的。

穆司卡很珍惜搜集知識的時間,這幾天都睡在圖書館裡。像是獵人安朱所不知道的學術知識等,似乎都是他感興趣的對象。

「好學的智者大人今晚也不在嗎?」

「他不在正好,要是教授在的話,那可就麻煩了。」

依莉絲的口氣相當冷淡。邦布金把一隻手貼在南瓜頭的額上,誇張地仰向天花板說:

「噢!真是可嘆啊!你竟然這麼說重要的夥伴——」

「以我這種人看來,教授他人太好了。」

依莉絲乾脆地回答,打開了連接鄰室的門說道:

「我們在做過分的事時,要是那個人在的話,一定會阻止我們的。」

房間里有兩個女孩。

一位少女的一頭天藍色秀髮因汗水而紊亂,還被綁在椅子之上,肩膀激烈地上下起伏——

另一位是個黑髮小女孩,正凝視著這位少女。

「西亞,你可不能手下留情喔!」

依莉絲對著小女孩說道。被這麼一說的西亞,以快哭出來的表情回過頭來。她的頭髮原本是閃耀的金色,如今為了小心起見而染成了黑色。

「依、依莉絲……這個姐姐——」

西亞顫抖著聲音說道。依莉絲報以凄絕的微笑:

「請繼續,西亞。如果不『徹底』處理,卡西那多司教可是會生氣的喔!」

被綁在椅子上的女孩對這聲音有所反應,慢慢地抬起頭來。

她那充滿疲勞神色的眼眸顫抖著,似乎完全無法對準焦點。她的太陽穴上貼有電極線,而線的另一端則與西亞的手環相連。

少女激烈地喘息,豐滿的胸部上下起伏著。這時,椅子與繩子相互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

站在牆邊的青年開口說道:

「——到底是西亞偷工減料呢?還是這女孩精神力之強出人意料呢?真是微妙啊!」

青年凡尼斯以清朗的聲音說道,並凝視著依莉絲:

「小姐。我並不是反對你——不過我還是覺得要讓穆司卡教授知道這件事比較……」

依莉絲背對著他說:

「那個人是站在麗莎琳娜那一邊的唷!而且他對這個國家太過同情了。要是聽他的意見,只會造成我們跟卡西那多司教之間的隔閡而已。」

聽到這番話,邦布金差點噗哧一聲笑出來。穆司卡是個好人,這雖是事實,但以有良知的人來說,他並不屬於很稀少的一類。相對地,這個名叫依莉絲的女孩想法之扭曲,對邦布金來說反而「稀有」到近乎滑稽的地步。

跟她有著同一張臉蛋的另一位少女,也是像穆司卡一樣有良知的人。人在成長過程中似乎也是會有所改變的。

「——邦布金,有什麼好笑的?」

「噢!噢!依莉絲啊!這個女孩好像在說什麼呢!」

邦布金為了轉移對方的注意力,指向椅子上的少女。

少女的嘴唇極其輕微地動了動:

「……啊…………啊……你……你……們……這種人……唔……」

顫抖的嘴唇一邊滴下口水,一邊擠出了呻吟般的聲音。

依莉絲直眨著眼說:

「——真是驚人。都第三天了,居然還能說話?她的精神力真是……」

連邦布金也極為感動。

那個少女似乎是叫做烏路可。

因為全身是汗,那薄薄的夏衣整個都貼在她的肌膚上。從她的身體曲線看來,已經是無法稱之為孩童的年齡了。

如果她確實在精神上是成熟的「大人」,對於西亞所施加的特殊精神侵蝕,也許可以抵抗到某種程度。

但是,處於小孩與大人交界的少女,竟然可以抵受西亞的攻擊,這就令人瞠目結舌了。

「嗯,身分高貴的少女,跟一般的小姑娘還是不同的吧?」

「你是在挖苦我嗎?」

依莉絲瞪著邦布金。他開玩笑般誇張地揮舞著雙手。

依莉絲走近綁在椅子上的少女,以指尖抓起她纖細的下巴。

少女失去焦點的雙眼浮現了淚光,面紅耳赤,有種像是跑得很累般的深刻疲倦感。

「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依莉絲笑著。

烏路可的嘴唇顫抖:

「……你們要是……對菲立歐大人……做出什麼……唔……啊……唔……」

她在激烈的喘息中,艱辛地如此說道,但聲音卻突然中斷了。

雖然沒有人碰觸到她的身體,但西亞卻碰觸到了她更為敏感的「意識」。邦布金雖不曾體驗過,但看來這過程以拷問而言是極為有效的。

「……你是想說,要是我們『做出什麼事,你不會原諒』吧?不過,光是說不會原諒,其實你什麼都無能為力呢!」

依莉絲無情地轉過身去:

「西亞,我再給你一天,你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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