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曲
烏鴉嘎地叫了一聲。
山根勇治仍一身制服,窩在他最喜歡的堤防上。他眺望著被夕陽微微染成玫瑰紅的天空。
帶著濕氣、戚覺有些鬱悶的風吹拂著勇治的臉龐。
堤防上延伸著一條步道。一群剛買完菜正在回家路上的歐巴桑站在步道上閑話家常,不時地傳來低俗的笑聲。
步道的另一端是四面八方延展出去的寬廣運動場。活力十足的少年們正努力地練習棒球和足球。他們精力充沛地高喊吆喝著。
勇治聆聽著和往常一樣的,一成不變的BGM。
「勇治,真的很謝謝你。」
雙手環抱膝蓋、坐在勇治身旁的一海輕聲說著。他今天請假沒上課,穿著便服。
勇治用手指摸摸額頭髮際約三公分的傷口。石膏固定住的肩膀一陣刺痛。
「……你真了不起。沒想到你這麼厲害呢。」
被一海這麼一說,勇治一臉啞巴吃黃蓮的表情,有苦說不出。
兩天前。琉璃花的究極魔法爆發,八菱研究所被炸出一個大洞的那一天。在那白痴咒文的最後,琉璃花咬到了舌頭。勇治的身體頓時似乎被抽空般無力,然後失去了意識。
可是,勇治讓瑪羅攀爬在自己的身體上,背上背著那奈,一雙手抱著琉璃花,另一隻手拽著一海的手。在研究所垮掉前,勇治取最短距離全速衝刺,終於平安地逃了出來。
——聽說是如此。
這是一海告訴他的。
但是勇治什麼也不記得。
勇治覺得,他不可能有這樣的本事。那天到醫院後,右肩果然骨折了。以這樣破爛的身體還能帶走兩個女孩和一海,實在很不可解。仔細想想,怎麼可能呢?就算是狗急跳牆,也太不真實了。
「我真是太愚蠢了,早該燒了筆記本才對。都是因為它,才會讓那奈遇到這麼危險的事。」
已經無所謂了。
那奈只是額頭破皮,皮肉傷而已。勇治覺得,普通人被那樣虐待之後,內心一定會受到不小的打擊。但是那奈卻很堅強。昨天一整天,她一直待在因骨折疼痛和疲勞受盡折騰的勇治身邊,不辭艱辛地照顧他。所以今天勇治才能上學,也吃到了那奈的美味便當。
「琉璃花也很儘力呢。能親眼見識『冰結魔導師』的魔法,我已經很滿足了。筆記本所寫的,果然是真的。」
有一件事,讓勇治終於放下了心中的大石頭。
琉璃花從二十年後的未來來到現在的理由。勇治背叛一海,深深地傷了他的心。一海因而走上邪魔歪道、企圖毀滅世界的歷史。
他們避免了這件慘事。這麼一來,勇治就可以報答琉璃花了。是她救了未來。
筆記本為何存在,仍是個謎團。如果那時虻川還在場的話,勢必被捲入琉璃花的究極魔法,筆記本終將化為灰燼。而虻川本人則是非死即重傷,絕對不是受傷兩字可以了事的。
「……對不起,我真的瘋了。那時我真的不知道怎麼了。對筆記本和魔法的執著,真的是鬼迷心竅、失去了自我……可能是因為寂寞吧?爸爸這麼冷酷無情,你這麼厭惡我……可是我錯了。其實你很擔心我,而且原諒了我,所以我才能從筆記本的詛咒中解放。和你比起來,我簡直是……」
「……你喔!」
勇治抬起了上半身說:
「怎麼老是說這麼陰沉的話題呢!一切都結束了!我們幹掉壞人,順利逃了出來。這樣不就好了嗎?」
「可、可是,我做了這麼罪不可赦的事——」
「吵死啦啦啦啦啦啦!我是誰?是你的好朋友吧?已經結束的事情,再繼續講下去就不像個男人啦!別讓我看扁你了!」
勇治說完咧嘴一笑。好個會心一笑啊,真是太帥了。勇治在心裡這麼想。
「謝、謝謝你,勇治……」
一海眼眶濕濕的,一臉差點要抱過來的、感激不盡的表情。勇治挪開屁股,試著保持距離。
「知道就好啦。」
「……嗯。對了,勇治。琉璃花到底是誰?她在哪裡學的魔法啊?你喜歡她那一型的嗎?」
「這是什麼問題啊……」
勇治頓時說不出半句話。
琉璃花來自未來。如果告訴一海這件事,那勢必也得告知他將毀滅世界的事實。
不過,一海已經不會毀滅世界了。雖然不確定一海是不是仍會持續研究魔法,但就算魔法仍然成真,也不會引發糾紛或戰爭、導致最壞的局面了吧。
不會發生的事情,何必說呢?那樣只會傷了一海的心。
一切都結束了,就是這樣。
「該怎麼說呢,她是從某個異世界來幫助我們的魔法師,大概是這樣吧?」
異世界。沒錯,即將毀滅的未來,是真正的異界。
果真如此的話,那琉璃花呢?
未來不會滅亡,但來自未來的琉璃花又怎麼會存在呢?她該不會就這樣消失了吧?
「兩個大男人在一起,很詭異喔。」
「嗚喔?」
勇治轉過頭,看見抱著瑪羅的琉璃花站在堤防上。不知為何,她身上向那奈借來的衣服已經破破爛爛。
「琉、琉璃花!你怎麼了?」
「沒事!……老樣子啦!」
琉璃花扁著嘴說。她走到勇治旁邊,一屁股坐下來。因果定律拒絕反應,今天的次數是不是已經達成了?
「……喂,勇治。你和琉璃花到底是什麼關係?」
一海望著勇治對面的琉璃花,不滿地問著。
「我是這傢伙的師父啦!」
「師父和現在的你沒什麼兩樣,還是爛人一個。」
「誰是爛人啊啊啊啊啊啊!」
二十年後的未來,勇治以「時空的魔導師」自稱。如果未來真的改變了,勇治是否仍為師表,誰也無法確定。
「別管這個了,我肚子餓了。那奈還沒回家嗎?」
「……現在才傍晚耶。」
「我在公園本來準備要吃那奈做給我的便當,可是不小心掉在地上了,然後被野狗吃個精光!我已經餓到胃穿孔了啦!」
「真的還假的……」
「……你們感情還真好。」
一海瞪著勇治,嘟著嘴。這傢伙還真像女孩子。
「我們感情一點都不好啦。你幹嘛生氣啊?」
「……沒有啊。」
一海說完,將臉別過去。這傢伙真是奇怪。勇治想。
「勇治,你還在這裡啊?」
這次是那奈的聲音。他轉過頭去。提著購物袋的那奈滿臉笑容在步道上,往這裡走了過來。
「晚餐來啰!」
琉璃花叫著,隨即站了起來。瑪羅被摔落在地上。她的嘴角已經流出了口水。
「……今天真是熱鬧。」
勇治本想一個人好好地靜一靜。他嘆了口氣,然後往後一倒,又窩在堤防上。
「勇治!」
「嗚喔?」
一海滿臉疑慮地將臉湊近勇治,一副要把他活吞生吃似地的表情。面對近距離的美少年面孔,勇治的心噗通地跳動了一下。
「干、幹嘛啦,一海?」
「……你喜歡誰?還是女生好嗎?喜歡大胸部的嗎?還是有戀童癖?」
「啊?你、你在說什麼啊……」
「那奈?琉璃花?還是……」
一海的臉越湊越近。明明是個男人,長長的睫毛和紅唇卻如此的艷麗動人。
「你、你說什麼傻話啊!不是你想的那樣啦!」
「一海!你很詐耶!」
那奈丟開手邊的購物袋,叫了出來。
她沙沙地滑下了堤防,用肩膀頂住一海。得救的勇治趕緊起身往後退。
「那、那奈?你幹嘛啦!」
真是稀奇。那奈竟然會對勇治以外的人動粗,真是天方夜譚。勇治這麼想著。一海也吃驚地望著那奈。
「違反規定!扣分!」
那奈說完,給了一海一拳。
「可、可是,勇治他……」
「不行!我們不是說好,在他自己發現以前,都不能說出來嗎?」
勇治說不出話來。這是情侶吵架嗎?可是看這樣子,太不對勁了。
「……我還是要和勇治說清楚!」
「一海,不行!不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