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九章 所以,去海邊吧

整個第二學期,我都一直在眺望著校園。尋找只有在體育課才看得到身影的新。

我想,我似乎還是依依不捨。

腦袋很清楚,知道自己只能放棄他,不應該再跟他見面。

即使如此,每當發現新的身影,我的視線依然不由得要追著他跑。

即使他穿著運動服的樣子土裡土氣的,我也完全沒放在心上。

只要看著他,心情就愉快起來。

我希望可以看到他更多的模樣。

還有

就算他離開了,我也繼續眺望著校園,期待著也許有某種巧合,說不定能再度看到新。

友久提過的「保存會」防塵塑膠布快點來包圍我,阻擋我的視線就好了。這麼一來,我就不必無止盡地望著校園

不過,跟我的期望完全相反,即使到了十一月,也沒有要圍上防塵塑膠布的樣子。這樣下去,或許我永遠都無法拋棄這樣依依不捨的心情了。

就在我懷著這種不安與不像樣心情的某天午休,我看到了自己不想看到的情景

夕子牽著新的手。

新在體育館旁邊停下腳步,夕子回頭跟他說話。從我的地方聽得到兩人說話的聲音,可是,交談的兩人看上去模樣非常自然且親昵。雖然我以前看到這兩個人,他們總是在吵架,但是也許他們待在新校舍時,就是這麼要好的模樣。

夕子拍了拍新的肩膀,露出笑容。他一臉困擾地任憑她拍打肩膀,大概有說「別這樣」吧!但是夕子毫不在意,繼續說話

告訴我!你們在說什麼?我也想聽!

我有股衝動想要奔向這兩個人的身邊,由於渴望知道他們在說什麼,我似乎連心情都跟著異常了。

新已經開始跟夕子交往了?那麼那麼我祝福他們。因為我以前就支持夕子的戀情。但是!但是,這種半生不熟的情況,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就在那個時候,新看著舊校舍看著我的方向。

因為有段距離,而且只有一瞬間,所以我沒看清楚他細微的表情。可是,好像是有點難過我看起來,那彷彿是想要為什麼事情道歉的眼神。

告訴我!為什麼要用那樣的眼神看我!

下一秒他就轉過臉去,然後就那樣背對著我離開了。夕子慌張地追上新,兩人一起消失在體育館轉角的另一邊

身為舊校舍的我已經無能為力,也不知道他們兩個進展到什麼程度。要祝福他們嗎?要情緒低落嗎?要嫉妒嗎我連這些都無法思考了。

為什麼為什麼我是校舍的神靈?為什麼我不是人類

倘若我是人類,我才不會在這裡悶不吭聲獨自煩惱。去新的身邊,跟他說話,跟他一起過日子,這一切都是輕而易舉的。不必害怕跟人類扯上關係,不必就這樣對他死心

只有你是人類,真是太奸詐了夕子。

我知道自己在無理取鬧亂髮脾氣,偏偏就是忍不住要這麼想。

那天晚上,尚未從白天打擊中恢複的我,又收到更慘的消息。

「抱歉,我好像想得太簡單了。」

悄悄派遣式神到教室來的小紋老先生,一開口就是深深鞠躬道歉。

「請、請問是什麼事情想得太簡單?這樣突然跟我道歉,我很傷腦筋的。」

「就是你的保存運動。要讓縣府指定你為重要文化資產越來越困難了,情勢看來不妙似乎會就此沒有下文了。」

保存運動推行不順的原因,似乎是古老的部分保留得不夠多啦,說我是模擬西式風格建築的謊言被戳破啦,市鎮鄉合併計畫的影響啦各種因素糾纏在一起的樣子。可是,結果應該是因為沒有經費才宣告破局的。

「倉手南國中舊校舍保存會」指望能夠收到因為指定我為縣重要文化資產而撥下來的補助金。但是謊言被拆穿後,我就很難被指定為縣重要文化資產了。縱使我是非常古老的建築,還有可能被指定為鎮的重要文化資產,可是這麼一來,「保存會」幾乎沒有好處可拿。

應該是推廣保存運動的「保存會」,開始籌劃要如何從保存運動收手。位居重要位置的政治家在暗地運作,對鎮公所施加「如果要搞沒用的文化事業,就要停止計畫中的市鄉鎮合併計畫」之類的壓力。因為鎮上原本就對要花大錢的保存運動態度消極,於是改為文化設施的計畫很快就恢複原狀。

更慘的是,以校舍保存運動為目標的各種大小團體,都整編進「保存會」成為一體了。真正想要保存舊校舍的組織,如今一個也不剩。

徹底的走投無路,我面臨拆除的命運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對不起。有我在運作,卻還是變成這樣。」

說明結束後,小紋老先生再次深深鞠躬。

「別這樣,請你抬起頭來。我知道你為了我已經儘力在做了,我很感激,我不會恨你的。」

我把一切都託付給小紋老先生,就是打算把自己交給命運。事到如今生氣或哀嘆,都是不合理的。

而且,現在的我已經對單戀精疲力盡了。白天看到新和夕子要好的打擊,如今變成什麼都無所謂的自暴自棄。

也許是察覺到我的心情吧,小紋老先生悲傷地對我說:

「看到年輕人就這樣輕易死心,還真讓人難過。你真的沒有什麼願望或後悔嗎?直到消失的那一刻,都得懷抱著希望呀!」

「懷抱著無法實現的願望太痛苦了。那麼,打從一開始就認定命中注定要消失,不是比較開心嗎?」

「活得輕鬆,跟活得快樂是不同的。而且呀,所謂的希望,並不是用來覺得不能實現的,而是要用來實現的東西呀!」

「你說要去實現,但是要如何實現?已經沒有什麼我做得到的事情了吧?」

小紋老先生來向我道歉,就表示他已經完全無計可施了。儘管如此,他還是不得已要在口頭上給我希望。

「我沒有剩下多少可以實現自己願望的方法了。可是,說不定有很多人都可以實現孝的願望。我的消息是很靈通的喔。那個人已經來了,你看看外面吧!」

外面有兩個沐浴在月光底下的人影,直直朝著舊校舍走過來。

是新與莉安。

「小紋先生,我沒有說我想見莉安!」

「我也沒有跟那個女孩說你同意要跟她碰面。好了,她要來做什麼?這可是值得一看的好戲。」

小紋老先生浮現由衷開心的笑咪咪表情。

對新正要穿過圍繞舊校舍圍籬的背影,莉安問道:

「我要先問你:為什麼要叫我來?如果你想要非法入侵,你不認為一個人來比較好嗎?」

「因為要是像先前那樣,關鍵時刻又被干擾的話就麻煩了。所以我想一開始就請學姊陪在我身邊是最好的方法。」

新頭也不回地回答。強烈的諷刺讓莉安一時間無言以對。

「就像三宅你說的一樣,你不認為我來,會阻止你的違法行為嗎?」

面對著毫無迷惘朝著正面大門前進的新,還沒走過圍籬的莉安問道。

「我在電話裡頭也說過了吧?學姊你應該還欠我人情,如果你陪我來,我就讓你抵銷你對孝那麼過分的罪過。所以,我今天就饒過學姊。」

「不是跟我求饒,而是你要饒過我嗎?是我欠你的,所以我不會逃跑的。」

莉安也穿過圍籬的縫隙靠近大門。新已經拿出自製的開鎖工具,企圖開啟大門的鎖。

我嚇了一大跳,他居然會在莉安面前使用那些工具。我不認為他已經忘記以前莉安給過的忠告,如果被抓到他持有開鎖工具就要逮捕他。

新,難道你當真認為被抓起來也無所謂嗎?為什麼

「可是,你要記住。我也欠了這棟舊校舍的神靈一個人情,所以我不能違抗她的意願。」

莉安的話還沒說完,新已經打開玄關的鎖了。跟春天入侵時不可同日而語,開鎖速度更快了。

「已經成功了嗎?還真快。」

「因為我撿了同樣的老鎖頭來事先練習過了。而且,我以為這扇門有時候會開著。」

打開正面玄關的大門後,新快步走進大廳。莉安則是站著不動。

「學姊,你在做什麼?快點進來啦!」

「我沒有得到她願意見我的許可。」

說完,莉安深深吸了一口氣,朝著舊校舍的深處呼喊:

「掛介麻久母畏伎付喪神校乃大前爾私狹山乃伎阿牟倍留乃里阿牟恐美恐美母白左久」

她如大聲歌誦的聲音,十分洪亮地回蕩在舊校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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