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花了數分鐘苫戰的我,最後得到的資訊卻只是我的手腳連一根指頭都無法按照自己的希望動彈,是如此絕望的現實。
我可以靠自己的意志眨眼,也可以吞口水。
可是我不能轉身,連把臉轉過去一點都不行。
現在仰躺在棉被上的我能看見的,只有不知道是哪間屋子的天花板而已。
天花板的木紋不是我熟悉的樣子,明明沒有打開電燈,室內卻很亮,可能是用了油燈或蠟燭吧。
或許這是間很舊的屋子。
總之,我唯一有把握的是,這裡並非養育我長大的諏訪部大屋,也不是我過去曾經住過的任何一戶認識的人家。
——可能是飯綱家所擁有的屋子吧!
面對這份對現狀毫無幫助的情報,我有點喪氣。
自從在旅館前面被抓住後,我就一直和斷斷續續出現的睡意抗爭。
每次如波浪般洶湧而來的睡意一侵襲我的意識,就將我的自我和記憶變得漸漸曖昧不明。
就連自己的名字是日奈、是諏訪部的下任當主、是飯綱清純的妻子等這些事情都要忘記了……咦?
不對不對!我才沒有跟清純結婚!那是宵見里的力量呼應了清純的『願望』想要製造出來的假象。
真正的我一點也不愛飯綱,完全沒有跟誰結婚的意願——至少目前沒有。
睡意的浪潮再度來襲,我的意識漸漸遠去,無法抗拒。
沉重的眼皮闔上的瞬間,我威覺到清純赤色的眼瞳又在窺探我的腦海,於是我絞盡全力睜開眼睛。
「——本家的防備已經全部完成了。」
一個熟悉的聲音傳進耳朵里——印象中,應該是被飯綱家的人帶著,到處追著我和勇太跑的飯綱家的其中一人。
「辛苦了,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快。」
用平穩的聲音回答的人是我的丈夫——不對,是誘拐的首謀者·飯綱清純。
「因為在里外執行『任務』的飯綱家人,也陸陸續續聚集回來……」
「大家的支持我很高興,不過這對『任務』沒有造成妨礙嗎?」
「是的,一切都沒有鬆懈,無論如何都無法從任務中離開的族人,已經決定在里外看著我們完成我們一族的悲願。」
靜靜持續的對話,讓我覺得背脊升起一股涼氣。
『我們一族的悲願』。
等等……那這次的騷動,就不只是依附在飯綱清純身上的某人單獨犯下,而是散佈於里內外的飯綱族人集體意志之下進行的啰!?
不對,也有可能是飯綱家早已被弓願望』的力量給洗腦了,馬上下判斷是很危險的,得收集更多情報才行——
「對了,清純大人,將諏訪部家的長男放置在本家那邊沒有關係嗎?」
我的心臟又是重重一跳,大哥在飯綱本家!?大哥也被抓了嗎!?
清純以覺得有點麻煩的語氣回答:
「啊啊,又是那件事嗎?」
「清純大人,對方雖然是男孩子,依然也是純粹的諏訪部族人。讓這個人加入迎擊山神等人的本家警備員,會不會太不理智了。」
「和臣是聰明人,他只是身心都理解了抵抗我或『門』的力量是沒有意義的。」
——這是什麼?為什麼我聽不太懂清純在講什麼呢?
我一邊想著怎麼可能會有這種蠢事?浮現在腦海里的則是在我結婚典禮時擔任女方家長代表的大哥那個開心的笑容。
說什麼清純一定能讓我幸福,還祝福我——啊啊,這是什麼鬼話?我、我才沒有結婚,應、應該吧!
「可是,他有可能會聯合外部的叛亂份子……」
「你的意思是我的幻術不可信是嗎?」
清純露出涵義深遠的笑容。
「如果有個萬一,幻術被破解了,我也還有其他手段。我弄壞了他的手機,奪走了他的聯絡手段,管狐也跟在身邊,要是有什麼異常舉動管狐會馬上告訴我。」
冰冷細長的手指倏地捉住了我的腳。
彷彿很享受我這不禁汗毛倒豎的反應,他的手指到處摸著,乾笑著說道:
「——再說,比自己性命還要重視的妹妹被我控制住,他是不會抵抗的。」
我扭動身體,想著自己得逃走才行。
可是,腦袋裡同時也浮現為什麼我非得逃跑不可的疑問。
「這當然是因為被飯綱抓住的話,會給大哥還有大家帶來麻煩啊!)
(沒有逃走的必要,因為這裡是我的家嘛,我和清純——)
我從亂成一團的思緒之中將自己的意識剝離出來,將注意力拉回正要告辭的飯綱家人身上。
「對了——很抱歉,這麼不斷地詢問您,您當真不用對源之丞那隻狐狸使點手段嗎?」
「沒問題的,源之丞不會介入這次的事件。」
「非也,狐性易移……」
「啰唆,那隻面對這次的狀況絕對不會插手,即使變成人類的型態,也絕對無法理解人類的情感——妖狐就是這種生物。」
非常不愉快的回答讓飯綱家人畏縮地退出了房間。
隨著踏著楊楊米的聲音和衣服摩擦的聲音,清純坐到了我的枕邊。
他伸出手撫摸我的臉頰,手指上有著冰冷的金屬觸感——是薰子小姐所說施加了教來石法術的戒指。
「——這些,真的是你自己的意志嗎?」
我擠出聲音,清純嚇了一跳似地停下撫摸我臉頰的手。
「真令人驚訝,你居然還說得出這種話,諏訪部血統里頑固的人還真多。」
「不要扯開話題。飯綱清純,你真的,想要,做這種事?」
清純臉上笑容消失,沉默了一會兒,才慢慢點頭。
「這是飯綱一族四代以來的悲願,是曾祖父的願望,也是我的願望。說起來,到底有多少是我的意志,多少是曾祖父的意志,我也已經分不清楚了。」
溫柔的臉龐上露出的沉穩笑容慢慢扭曲,漸漸變成帶著幾分陰霾的陰沉笑容。
「今天是新婚的初夜。」
這個低沉的聲音在『門扉』裡面的祭壇上聽過,像是清純又不是清純。
「我和你會生下諏訪部的孩子,未來永遠守護里,守護整個日本。」
『誰要跟你這傢伙……!」
我本來應該使盡全力叫出的拒絕聲音,卻沒能喊完就沒了氣。
隨著吐氣產生的空隙,一種奇妙的使命感湧現在心中。
——沒錯,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可絕了諏訪部的血脈。不管我是誰都應該聽從丈夫的話,守護這個家,延續這個血脈,生下可以守護里、守護國家的孩子。
這是我這個人被生下來的意義,也是我的存在價值,我強烈地有這個自覺與榮耀感,以及——再怎麼拚命壓抑也繼續鼓噪著我的不對勁感覺。
借用清純身體卻不是清純的某人將他的身體挪到了我上方。
呼吸在接近,我能感覺到溫熱、細長的手指撫摸著我的身體。
聽見衣帶被解開的聲音時,不合時宜地飛進來的蚊子被燒掉了下來,留下的振翅聲讓燈火微微一晃。
*
我節省掉照著禮貌請求登門拜訪的時間,二話不說把門踹破。
建在里外的飯綱將武別府雖然不如諏訪部大屋,卻也相當寬廣。面向庭院的走廊上,防雨窗是開著的。
——或許,能在日落前抵達是很幸運的。
「……呃,勇太,結果如何?」
悄悄彎下身子問我的,是額頭上有著兩根角,擁有塗上丹紅般赤紅且舊傷累累的身軀的赤鬼——也就是在衝進來之前就已經變身完畢的一斗哥。
我用力說道:
「日奈在這裡,不會錯的!」
——在咖啡廳前面會厶口的時候,我告訴了大家在夢中(?)得知的日奈所在地點,檸檬和凜則一臉困惑地面面相覷。
就連我已經說明說服了一次的一斗哥也仍是不太能接受。
意外的幫腔竟是德子老婆婆口中說出來的。
「那不是夢,而是源之丞妖狐使用的一種妖術。」
「妖術!?」
「正是。那妖術俗稱入夢,乃擅自窺視他人之夢並於其中施亂,是興趣惡劣沒品且卑劣之技。」
德子老婆婆平時就不怎麼高興的臉更加深沉,用很不愉快的語氣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