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降臨。
櫻色的微光朦朧照耀著夜晚。
地面上燃燒著家家戶戶的火焰顏色擾亂著夜的底部,黑暗成了天空中最孤伶伶的帶狀景物。
覆蓋天空的淺紅色光芒殘酷地抹除了黑夜的氣氛,逐漸增加亮度。朝地面突出的光之峰頂端近到甚至有種伸手就能碰到的錯覺。
現在已經清楚知道籠罩雲層斜面的紅雪,不是雪。不是被風捲動飛舞,而是各自拖著微光的尾巴浮游亂飛。
豐日坐在土地裸露出來的內側庭園中央緊急建造的小型五角堂前面,仰望天空。那座五角堂是由地面立起柱子支撐地板與屋頂,並用木板填滿縫隙而成的簡樸小堂。
豐日頭靠著的門板另一側,能夠隱約聽見好幾個痛苦喘息的聲音。
這時候,庭園邊緣的樹林里,出現兩團火炬的亮光。
衣服上滿是煤炭的兩名神官走來。走在前側年紀較大的神官走近豐日,遞出手中成束的紅色布繩。
「已經準備好了。」
豐日點點頭起身,接過布繩。
「豐日大人,那個東西抵達地面時……會發生什麼事?」
跟在後頭的年輕神官仰望天空問道。
豐日搖頭。
「人與野獸都被燒光,能夠在地面上行走的只剩下化生了。」
「怎、怎麼那麼……」
「事實上已經有好幾個村落被燒毀了。」
另一位年老神官沉重地說。
「所以安撫聖靈的儀式不可少。只要幾個女孩的性命就能夠解決的話……」
豐日沉默地轉頭,打開小堂的門。
火草蟲的火零星散布在被切割成五角形的黑暗中。
習慣黑暗後,看到的是躺卧的女童們。
立在中央的柱子纏繞好幾圈鎖鏈。
那鎖鏈是為了一切準備就緒時,將獲賜聖靈的女孩綁縛在柱子上。
「唔……」
豐日腳下傳出呻吟。
一名女孩醒了。她轉過頭,微睜開眼睛,想看清楚豐日。
「……豐……大人?」
女孩們一個個注意到豐日,緩慢蠕動著或發出痛苦呻吟。豐日蹲下,把臉湊近其中一個女孩。
「快睡吧,痛苦終究會消失的。」
「豐大人,謝謝。」
「……對不起。」
「好熱喔。」
「誰……在叫?」
黑暗中女童們含糊的聲音回蕩著。
豐日以紅繩將每個女孩的右腳踝與旁邊女孩的左手腕系在一起,少了一條手臂的關係,他只能用口銜住繩端,相當費力地綁上。
「豐日大人讓我來吧。」
堂外的神官說。豐日搖頭拒絕。
這是為了避免斬殺時手腳噴飛而綁上的紅繩。他想要獨立完成。
成功將五人系在一起後,當作祭品的女孩們成為一個圈,環繞著中央的柱子。
無地自容的豐日起身走出小堂,關上門。門外的兩名神官也咬唇低著頭。
「……公主,怎麼樣了?」豐日問。
「公主是指?」
「啊,不,就是柱之女。」
「還在下面。」
年老的神官回答。
「是嗎?」
「那個……柱之女也會死嗎?」
年輕的神官語氣沉痛地問。
豐日搖頭。
如果死了,還比較好。
「直到降臨的聖靈將火目式的力量燒光為止——她都將以屍骸的姿態繼續活好幾年。」
聽到豐日的回答,神官逸出呻吟。
或許全都失敗了比較好——豐日心想。呼火咬破柱之女降臨地面,把一切生命燒光,就會帶來和平。
「還有一件事要麻煩你們。」豐日說。兩名神官端正姿勢。
「把關著公主的——柱之女的牢房門鎖打開。」
年長的神官蹙眉。
「這是……什麼緣故?」
「別多問。」
「但是——」
「這是必要步驟,千木良也清楚。」豐日撒謊。
神官的臉彷彿在口中含了苦澀的東西似的,最後還是不甘願地鞠躬。
目送著朝樹林離去的兩人背影,豐日心想。
就讓公主選擇吧,是要長久持續的痛苦死法,或是剎那燒盡的痛苦死法。
他希望公主逃走,這樣一來,呼火就會如同破雲而下的冰雹一般降落地面,把所有活著的東西都燒光——
只有自己留在這片焦土上。
以前也是一樣,每個人都留下我自行離開。
為什麼?為什麼我必須守護他們?
為什麼——?
*
卯京道——京都東部的區域。
藏造大路橫貫東西的這一帶,已經變成無法稱為市鎮的火燒平原。
道路兩旁是成排燒得焦黑的坍塌房舍殘骸,紅色火焰在黑暗中處處熏燒,四周充滿焦臭味。小孩子在路旁大哭,裹著草席的男女臉色憔悴地推著載運少量行李的手推車,遭棄置的焦屍被野狗包圍,連火護都不見蹤影。
「好悲慘……」
伊月邊跑邊說。
她換上和佳乃一樣類似水晶聚的黑色裝束方便行動,不過仍必須小心昏暗夜路上沿途的車轍,或倒下的柱子燒剩的殘骸,避免被絆倒。
「總而言之,先往長谷部的大宅去。」
跑在前面的佳乃說。黑長發隨風翻飛,後頸上和耳朵後面隱約可見發出青白色光芒的火目式星星。
我們有必須做的事——雖然腦袋理解這道理,但每次看見與父母走散的小孩,或是受了重傷動彈不得的老人等等,伊月就覺得心如刀割。
她們兩人別說弓箭了,根本沒有任何武裝。因為弓和戈都會影響潛入行動。伊月想起佳乃離開皇城時說的話。
『長谷部家裡不只有長谷部家的人,也許還有化生。在這個京城裡能夠赤手空拳與化生對峙的人,只有兩個。』
因此才編製了「之」組——佳乃這麼說。
——只有我們兩人能夠辦到。
斜眼看見瓦礫堆中哭喊的人,伊月的腳步沒有停歇。
不知不覺中她們已經進入長谷部家宅邸腹地。
伊月注意到時,佳乃已經停下腳步。看不到隨處燃燒的火苗,也聽不見人聲,有的只是灼燒喉嚨的氣味,以及彷彿從地底湧上的騷然聲填滿黑暗。腳下踩的不是土壤,而是砂礫。道路兩旁原本連綿不斷的房舍不曉得幾時已經消失,她們站在空曠的地方。
「沿著圍牆走。」
佳乃小聲說。
伊月這才注意到她們是由破碎的圍牆間進入大宅腹地。正面可見幅員廣闊的建築物影子,寬廣的池水水面倒映著淺桃色的天光。
「這裡是……長谷部家?」
「是的。不過……」
兩人壓低聲音沿著圍牆走,並四處張望廣大的腹地。濃烈的黑煙停滯,看得出主屋屋頂也正噴出煙霧。
——長谷部也被化生襲擊了嗎?
「真奇怪。」
佳乃喃喃說著。
「那個名叫千木良的女子應該有能力操縱一般的化生才是,由大宅被燒光看來,這……」
「佳乃與她認識嗎?」
佳乃轉頭。
她雙眼上的火目式發出微光。伊月感到一陣寒意,才發現自己的火目式也在無意識間發熱。
「我不認識她,不過我知道她會怎麼做。」
「為什麼?」
佳乃搖頭,重新轉向正面再度踏出腳步。
伊月突然想起第一次見到千木良時的情形。在蓮曉舍,桐葉就快要墮落成為化生那時候。響箭貫穿牆壁,白色長發女子現身——伊月當時還以為那是佳乃。
——因為很相像嗎?
繞過水池靠近主屋,主屋沒有燈火,也沒感覺到有人跡。她們甚至還看到柱子被燒毀導致屋頂崩塌。
「有沒有聽見……什麼聲音?」
佳乃這麼說,伊月閉上眼睛,終於從焦臭的寂靜中聽出端倪。
「……是歌。」
「沒錯。」
從腳下的土壤中,如水泡般浮上來的樂之音,在耳朵里留下嘈雜後被天空逐漸吸收而去。不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