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天後的晚上。
練習結束後,常和出去執行傍晚的奉射,弓場殿內只剩下伊月和佳乃兩人。今晚的風特別大,吹得圍繞火垂苑的竹林沙沙作響,照亮箭道的篝火也隨風搖曳。
率先注意到烽火樓不對勁的人,是佳乃。
「塔之火……快要消失了。」
佳乃將閉著的眼睛面對夜空,並低聲說道。
伊月停下正把弓弦卷回卷線器上的手,也跟著仰望內宮中心——烽火樓的黑影。
確實,在樓頂燃燒的青焰顫動閃爍得厲害。
「那實在不是什麼好現象吧。」
「現任火目的力量正在減弱。這是註定會發生的。」
佳乃的聲音十分平靜。
「那麼,就快了。」
「是的。」
距離天皇選擇下任火目的日子不遠了。
——原本還以為沒有那麼快.
但伊月進入火垂苑已經三年,加上最近化生頻繁出沒,不到三天就放一次響箭、灼箭,現任正護役也差不多到極限了。
「話說回來,佳乃,妳明明看不見.怎麼那麼清楚?」
「莫名其妙就知道了,因為從烽火樓壓迫而來的力量逐漸減弱了。」
「壓迫而來……?」
伊月不曾有過那種感覺。
是因為看不見,或是該說佳乃身為御明的能力高強呢?
「因為我從小就看著烽火樓長大。」
「原來妳不是天生就看不見啊。」
說完,伊月連忙遮住嘴巴。她無意問提到了佳乃的眼睛。
伊月想起與常和從「以」組總部回來那天.佳乃在浴場那副非比尋常的模樣。
——是我想太多了嗎?
從那之後,佳乃就對眼睛或「那個男人」的事隻字不提,伊月也因為覺得尷尬而一直沒問。那天以來,佳乃的樣子始終不對勁,偶爾會陷入沉思,有時又突然變得多話。
「我瞎掉是七歲時候的事,所以我曾親眼見過現任火目登樓時的熏凈儀式。」
佳乃無視伊月的懷疑,以同樣平靜的語氣回答。
「熏凈儀式?」
「是的。火目交接時,會焚燒像山那麼高的青草凈化烽火樓。升起的灰色煙柱比樓身還高,從遠在京都外的村莊都能看到。我也是從弓削家大宅看見的.」
「原來如此。」
「那直的是……很可悲的景象。」
「可悲?」
佳乃不再仰望天空,轉向伊月無力地微笑.
「妳不覺得,火目是個悲劇人物嗎?」
「……為什麼?」
「單獨肩負起護國重任.並忍受數年的孤單.」
她的話,讓伊月陷入短暫的沉默。她不曾想過在烽火樓頂上的正護役有著什麼樣的感受。
「……因為這工作一定要有人做啊。」
「沒錯。每個人都這麼說,沒有任何人懷疑過.太愚昧了,這個國家的人們都太愚昧了。」
——佳乃,妳在說什麼?
「我也快要和伊月分開了呢.」
不曉得該回應什麼好的伊月只好保持沉默。
「幫眼睛上藥的時間到了,我先失陪了。」
「啊啊……嗯.」
語畢,佳乃便徑自從弓場殿離開。
——分開啊。
——如果我當上火目,就要和佳乃與常和說再見了。
就算被選上的不是伊月,也會有一個再也見不到面的人。伊月差點跟常和一樣忘了這點。
這時.注意到身後動靜的伊月轉過頭去,便看見白色身影自黑暗的箭道一步步走過來。
「居然能注意到,妳變敏銳了。」
來者是豐日。
「我不會永遠都是被嚇到的那個好嗎,話說回來」
等豐日走進明亮的射箭處後,便看見他的白衣上又沾滿了煤炭,而且還佩帶著太刀,長發也綁著火護眾證明的紅色綁繩.
「獵殺結束就直接過來這裡嗎?」
「嗯。連續五天不睡,對我這副老骨頭來說實在太吃力了。」
豐日在射箭處地上呈大字躺下,太刀更撞出不小的聲響。
「回總部去睡不就得了?」
「我本來是打算和妳說完話就回去睡的力氣都沒了,讓我在這裡躺躺。」
「笨蛋,這樣會咸冒!」
伊月說完,瞥了眼佳乃離開的木門。
「是不希望讓佳乃聽見的內容嗎?」
「嗯,已經知道那具屍體的身份了。」
豐曰說的是伊月與常和從「以」組總部回來那天,在火垂苑後側發現的焦屍和斷臂。
「果然是賊嗎?」
「女官也說了賊有兩人,所以應該沒錯。再加上聽說那天黎明前,有個斷了一條手臂、重傷垂死的男人進入弓削家大宅。」
豐日瞪著天花板低聲說道。
「——佳乃的父親究竟打算做什麼?」
「大約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弓削家的女兒獲選為御明進入這裡,當時還有另一位優秀的御明在,她的響箭會發出鈐蟲般聲音,是位美人兒,發如黑蜜,肌膚雪白,眼角也充滿魅……」
「夠了。那位御明怎麼了?」
「進行清農奉射時,被人玷污了。」
伊月說不出話。
「那女孩回家後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之後由弓削家的御明成為火目。」
「……沒有什麼證據嗎,」
「弓削沒那麼蠢。當時弓削家的當家是弘兼的父親,看來兒子也想用同一招再來一次。但是一方面我不想和他們牽扯,再者我也必須低調行動才行。」
突然冒出某個想法的伊月開口問道:
「殺了賊的人,該不會是你吧……?」
豐日緩緩坐起上半身,蹙眉搖頭.
「怎麼可能。但目前也還不知道究竟是誰殺的。弘兼特地來到總部時,我就覺得事有蹊蹺,他似乎也沒料到自己的手下會讓人宰了,所以在被嚇到後就親自跑來試探我。又或許他認定人是我殺的,所以跑來找我算賬……」
話說到後半時,豐日像自百自語般低下頭去,音量也小到幾乎聽不清楚。
——背地裡似乎發生過什麼不愉快的事。
伊月的身體忍不住顫抖。
何況,能把人燒到只剩骨頭根本就不尋常。
到底是誰?
「還有,那個殺人手法簡直就像——」
豐日含糊其詞。
直接看過屍體的伊月知道他想說什麼。
簡直就像——
化生乾的。
兇手當然不可能是化生。如果化生出現,響箭會飛過來。
隨著太刀發出的聲響,豐日站起身來。
「總之妳自己小心點。」
「啊……嗯。」
「收到『以』組的火焙巡禮通知了嗎?」
「昨天收到了。」
所謂的火焙巡禮,是指火護眾前往京都近郊村莊找尋擁有火目式的女孩的行事。依照慣例,御明也會隨行。
「佳乃因為眼睛的關係沒辦法去,所以這次也是妳和常和兩人前往。我今晚得去趟東國,沒辦法像上次那樣照顧妳們,自己小心。」
「今晚?你不是才剛回來?」
「最近化生如雨後春筍般頻頻出現。」
豐日無力地笑了笑。
「因為火目的力量正在減弱,我也沒時間捉弄妳取樂了。」
「笨蛋。」
豐日下到庭院,拖著太刀尖端發出的煙霧,再次往黑暗中走去。
「豐日大人——」
伊月不自覺地叫住他。
童子小小的背影緩緩轉身,頭髮上的紅色綁繩在黑暗中描繪出優美的曲線。
「……別太逞強。」
豐日沒有答話.只回以微笑,接著背對伊月走開。
伊月把弓箭等道具收進倉庫後嘆了口氣。
——這股不安是怎麼回事,
被燒死或被侵犯的都不是伊月,全都是傳聞罷了.伊月只是在懷念的總部住了一晚,吃了阿琴做的菜,和女童們一塊玩耍,外加找到自己的響箭後就平安地回來了,如此而已。
——不對,還有見到那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