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朦朧不清。
即使是思考無謂的瑣事,也非常耗損精力,但若不一直找些事情動動腦筋,又會覺得意識將就此崩潰、渙散。
女子很清楚原因為何。
就是那個藥劑。魔導士使用意識探查魔法搜尋她的記憶時,逼她喝下讓對方潛入意識的藥劑,造成她無法保持清醒。
為了在極度沉重的倦怠感中保持神智,女子集中精神傾聽陌生少女的聲音。
請問你真的沒事嗎?
我沒事目前還能說話,這件事令她略感寬慰。
逮捕疑似貴族的人物那這裡是叛軍的地盤嗎?
詳細情形我也不太清楚
叛軍陣營的王國軍諜報部,在主要幹道上布下天羅地網,就等逃離王都的王室派貴族們落人陷阱。
他們將具有貴族外貌特徵的人,以及言詞具有上流階級特色的人一網打盡,監禁至確認對方身份為止。
原來如此我也是金髮碧眼,雷歐啊啊,他是負責保護我的男生,因為他還是見習騎士他其實非常厲害,不過身上的傷還沒痊癒。
那位騎士被殺了嗎?也許是因為聊天動腦之故,意識的麻痹感逐漸淡化。
我不知道。少女聲音一黯。
雖然意識尚未完全清醒但女子聽得出來少女惴惴不安。
被迫與守護自己的人分開,監禁於個人牢房,在這個昏暗不明的房間里,相較於飢餓與寒冷,孤獨感更折磨人。本能領悟到這件事的少女,只好透過交談掩飾內心的陰霾。
弗雷也不在了要是雷歐甚至薇妮雅都被殺死,我
我想他們一定沒事的。她也只能這麼講。
話雖如此倒也不是信口開河的意見,因為叛軍要的是貴族的身份以及他們擁有的情報,是故反而極力避免波及庶民。
倘若這名少女和她的夥伴只是庶民,或是與叛軍勢力無關的下級貴族,極有可能進行簡單訊問就加以釋放。
真的嗎儘管不安仍未化解,但心情舒坦許多,少女的聲音少了那股窘迫感。說得也對。
啊啊不過,女子忽又想起什麼似的說:就算你是庶民如果是在貴族宅第工作或是有貴族朋友這種情況的話最好不要透露太多口風對我也一樣因為很可能有人正在監聽我們的對話
少女的吸氣聲傳來,跟我說話會造成你的困擾嗎?
不其實這樣反而救了我可以排遣鬱悶。
女子真的這麼想。
況且她的身份早已曝光,正因如此,才會遭受如此嚴厲的盤問。即使跟這名少女說幾句話,情況也不可能比現在更加惡化。
謝謝你,姐姐。
女子聞言不禁苦笑同時也訝異自己此時還有心情苦笑。
順道一提,她今年即將滿三十四歲,雖然別人說她的聲音與容貌比實際年齡年輕,不過有孩子的自己被人叫姐姐終究不好意思。
我已經是阿姨了還有十五不,是就快滿十六歲的孩子呢。
啊原來是這樣啊。一曉得女子的年紀足以當自己的母親少女的語氣多了一分尊敬。
以貴族家世而言,少女的用字遣詞太過庶民化不過,少女父母應該教導過她最基本的禮儀。
啊!對了、對了,雖然阿姨要我別透露太多口風,不過我大概沒有問題。這不是透不透露的問題,因為我也只有這一個月的記憶
只有一個月的記憶?
對啊,王都之前不是亂成一團嗎?什麼基亞特帝國的戰艦入侵、魔族的巨大要塞來襲之類的
嗯
回想起來,那正是一切的開端。
那個時候支持布雷登公爵的叛軍趁軍方緊急出動的空檔大舉入侵,逮捕或暗殺王室派的重臣與將軍。
最後迫使她必須與自己的孩子及夫婿分開,隱藏身份逃亡。
這麼說來,不曉得兒子是否平安?
為免同時被擒,他們分頭離開王都,可是
我大概是在那場混亂時撞傷腦袋了。少女語氣詼諧地說。
那股異常開朗的聲音,恐怕是為了掩飾內心的不安與恐懼。
既沒有記憶,亦沒有可以信賴的對象,甚至不明白事情始末,這名年紀輕輕的少女就被囚禁於昏暗的地牢。
是嗎真可憐。
不,哎,其實失去記億也沒什麼痛苦,而且還有弗雷相伴。少女聲音再度一黯。
女子當然不曉得弗雷是伺許人也,然而,很容易就能猜出對少女而言,那個名字伴隨著非常傷心的回憶。
加油你一定可以平安離開這裡。
不過她可能就沒辦法了。
女子咽下這句話,出聲安慰少女。
真的嗎?
嗯,一定這是毫無根據或保證的勸慰,但她忍不住要說,她就是很想鼓勵這名少女。
她發現自己的心情變得非常溫柔,精神與肉體明明已無餘力關心別人可是安慰的話語就這麼脫口而出。
她說不定是在無意識之間,將這名少女的影子與出生不久就被拆散的親生女兒重疊。
好,我會努力的。少女點頭應道。
好個堅強的孩子,女子暗自微笑。
就在此時
所以呃,阿姨也要努力喔。
咦?聽見少女那句意料之外的鼓勵,女子不禁發出詫異的聲音。
我們一起努力吧?人類一旦放棄就會輸了。
女子聞言,忍不住眼眶一紅。
原本打算鼓勵對方,沒想到反被對方鼓勵,而且還是跟自己孩子年紀相若的少女。
她一方面覺得羞赧,另一方面也非常高興遇見這名性格堅毅的少女。
是啊,一起努力吧。她竭力不讓聲音透露出侵蝕體內的沉重疲憊,如此說道。
※※※※※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器量。
器量的大小沒什麼了不起,那與人類本身的價值無關。天生擁有支配者的異稟未必是幸福之事,正如有錢人未必幸福。
但可以確定的是,名不副實的狀況鐵定是一種不幸。不論是對當事人,或是對周圍的人都一樣。那讓空洞的期待與嚴苛的現實之間產生衝突,同時往往會傷害相關人員。
然而
人們經常無法正確區分相稱與不相稱,當事人或他人都是如此。
渴望獲得自己的器量容不下的東西,這種人比想像中更夠。也有不少人假借期待或信賴這種美麗辭藻,硬是將自己的方便建立於他人的痛苦上。器量一旦裝載超過容量上限,要不是內容物逸出,要不就是器皿本身破裂。
來得好。在夏儂跟前大剌剌靠著座椅說話的男子,正是這種名不副實的典型範例。
(唉,要說來錯場合,我也是一個最佳例子。)
夏儂一邊胡思亂想,同時重新檢視自己所處的狀況。
天花板異常高挑的大廳、靠牆而立的成排武裝士兵、猶如一條道路般鋪設於地面的紅地毯,以及一名男子坐在置子前方高台的豪華座椅上,俯視夏儂。
那是龍椅。
這裡是萊邦王國首都札威爾的心臟設置於跟王都同名的城堡里的謁見室。
夏儂雖然沒有對此感到恐懼的纖細神經但他畢竟沒料到會在這種時刻,以這種身份造訪王宮,因為這裡不是身為庶民的他該來的地方,而他也未曾渴望到這裡來。
然而
(這裡早就找不到任何一絲權威的氣氛了。)
夏儂斜眼偷瞟牆邊的士兵們暗忖。
士兵們身穿全套鎧甲,外罩又長又華麗的披風,手裡握著的並非刀劍,而是長槍。總人數不下百名,膽小者搞不好會懾於他們所醞釀的巨大壓力,寸步難行。
而且
(連打掃的時間都沒有?等不及?或者沒那種心情)
夏儂將視線轉向腳畔,只見地毯與地板隨處可見隱約污漬,那是血痕。似乎有稍微擦拭過,但此處肯定經過一場血戰。
上前,平民!不知對夏儂的沉默有何感想龍椅上的男子語氣狂妄地說道:本王是萊邦王國之王,德弗斯克萊邦!
一個溫文儒雅的男子非常適合這種形容詞的人物。
細緻的五官線條與體格,甚至有一種敏感的氛圍,讓人聯想到演員或吟遊詩人,說不定還有女人會忍不住迷戀他。
男子其實並不年輕,大概即將屆滿四十歲,可是身影里沒有枯槁的氣息,那雙藍眸綻放著神采奕奕的光芒,梳理整齊的金髮帶著緩緩的波浪、光亮潤澤。
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