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小巷裡的哀歌 第一章 叛變開始

店家對事件背後的原因毫無興趣。

是弄丟錢包?被女人拋棄?工作失敗?送來的酒不是自己點的?偶然心情不佳?或者因為天空太藍?天底下有多少人類,人類抓狂的理由就有多少,店家對客人的私事毫無興趣。

可以肯定的是那個男人的行動造成其他客人的困擾。即使從店員的角度來看,亦大幅逾越客人耍性子的容許範圍。男人一會兒叫囂著潑濺酒水,揪住其他客人,一會兒大聲謾罵,莫名其妙地毆打牆壁。姑且不論這種行為有何目的,顯然已妨礙到店家生意。

只要確認這件事,弗雷就有充分的理由介入其中。

你是什麼東西?!

男人不容分說地高舉拳頭,撲向弗雷。

對方身材十分壯碩。

當事人也很明白,他對自己的臂力深具自信。區區一個自命不凡的小鬼頭,一拳便能擊倒男人或許如此認為。

然而

弗雷興緻索然地盯著撲向自己的男人。

破綻百出的拳擊動作,沒有任何技巧,不過單憑蠻力揮動拳頭而已。因為過度沉迷於揮動手臂,男人根本無暇留意下半身自己的站姿。

這男人是徹頭徹尾的外行人。

倘若受過正式訓練,即使喝醉,動作亦不可能如此毫無章法。所謂訓練,就是讓受訓者在任何情況下都能採取必要行動,將動作銘刻於身體而非意識。

弗雷當場做出以上判斷。

男人重新轉向弗雷,大聲咆哮,接著高舉雙手對周圍客人和出手打人的男人來說,這恐怕只是一瞬間的事;但對弗雷而言,已經足以評估對手並選擇適當的對應方法。

他只要向後退一步,將勾在左腳上的椅子微微恐怕誰都沒發現弗雷的這個動作向前一踢即可。

男人伸到極限的拳頭揮空。

缺乏擊中時的反作用力,拳頭無法化解自己的力量他整個身體被扯向半空。

男人為了保持平衡,左腳立刻向前一踏,不過弗雷悄悄踢出的椅子正好就在那個位置。被障礙物攔截,無法抵達預定位置的左腿一滑失去平衡的醉漢就這麼摔向地面。

嗄?!

弗雷迅速走向倒在酒館地板嚷嚷的醉漢。

接下來才是問題。

收拾這個男人很容易,可是要是留下店員對客人暴力相向的事實,將對店家造成困擾。嗯,儘管可能性不高,但如果這個男人擁有相當身份、權力或者金錢,利用這些背景向官府告狀,搞不好還得面臨暫停營業數日的懲罰。

你沒事嗎?弗雷向男人伸手。

從遠處來看,那動作或許就像想扶起頹倒在地的男人,可是

咦?就連醉漢也被他的神速手法震懾。

男人瞪大雙眼凝視弗雷的手掌裡面的東西,大概是一時之間無法理解那是什麼。

你是要乖乖聽話?還是想多穿一個鼻孔?哪個好呢?

低語的弗雷手掌內側袖口裡有一把閃閃發光的小刀。其他客人或許難以察覺,可是從男人的角度來看,那把直指自己臉孔的兇器刀刃里潛藏的致命鋒芒清晰可見。

話說回來,這種距離和時機很難掌控。

威嚇不足就沒有意義,對方大概會起身繼續攻擊;另一方面,人類過度恐懼或緊張時,也很可能會不顧一切地發飆。這種情況下需要的是輕微的驚嚇,是攻其不備瞬間的疏忽。

啊男人的表情開始滲出恐懼和緊張。

弗雷沒等他說話就搶先道:你只是跟我鬧著玩,不是真的想跟我打架,對吧?

他的語氣不帶一絲恫嚇,當然也沒有炫耀勝利的態度,只是以執行任務的平淡聲音告訴醉漢。

這只是一種招呼方式,沒錯吧?

大大概吧?

醉漢的表情摻雜著疑惑與安心,大概是隱約察覺出弗雷的用意。

既然如此,別坐在這種地方,到吧台喝一杯吧?我看就先來杯水冼洗舌頭,要喝酒的話,每一滴都該細細品嘗,待會讓我請你一杯好的。

啊嗯啊,也好醉漢不知所措地點頭。

弗雷微笑,輕輕擺動手腕,只見小刀猶如貓爪般在袖內無聲消失,一如伸出的瞬間。

他這次真的伸手拉起男人,親昵地輕拍對方背脊接著游目四顧。

沒事、沒事,只是鬧著玩的。他說完,聳聳肩。

不算寬敞的店內集中於兩人身上的視線,聞言立刻散去。

這種情況下不要對弗雷表示異議這不僅限於這間店,亦是這一帶酒館間的默契。

不是害怕,純粹是信任。

不要在意這些瑣碎小事,交由他控制場面乃是暢飲美酒的秘訣老顧客們都明白這個道理。

醉漢或許因為沒有當眾出醜,已乖乖折回吧台,先向老闆要了一杯水。從他意外順從的行動看來,也許原本並不是個壞胚子。

弗雷輕輕揚手向店內顧客致意,徑自走入廚房。

老是麻煩你,真不好意恩。

廚房裡身穿圍裙的中年女性老闆娘對弗雷微笑。

她也在酒館工作超過十年,相當了解如何應付醉漢,可是這種事終究有適任與不適任的問題。

這裡是以老顧客居多的小酒館。

店內共有三十多個座位,是由老闆和家人一手經營換言之,就是小巧舒適的家庭式酒館。雖然是酒館,但只要客人提出要求亦能提供菜肴,甚至還有外送一類的服務就是這種店。

王都的老社區有許多這類酒館,只要在老社區的道路走上數分鐘,一定可以看到一間,就算一條路上有十間也不稀奇。

然而酒館就是酒館,有時也不免發生爭執。

因此,當店員判斷情況無法收拾時,就輪到弗雷登場。

真是幫了大忙,啊,還有這個上個月的份,這麼晚才給你,真不好意思。

老闆娘說完,將一個小袋子遞給弗雷,應該是上個月遲交的保護費。

可是

不必道歉,因為我要收利息。

咦?

沒想到弗雷會提出這種要求,老闆娘浮現困窘的神情。要是有錢付利息,保護費也不至於遲交一周。

弗雷對一臉不安的老闆娘聳肩道:剩菜也沒關係,就用大嬸的三明治充當利息吧?兩人份。

老闆娘神情頓時舒緩。

這當然沒問題。她拿起菜刀和蔬菜道。

※※※※※

酒館的保鏢。

雖然不是百分之百,但一聽見這個字眼,許多人最先想到的大概是一臉兇悍的大男人,猶如銅像般站著便足以嚇阻他人可是一旦展開行動,又以靈巧的身手將惡霸逐出店外的那種人物。

以這種意義來說,弗雷或許是出人意表的存在。

他在王都札威爾數個鬧區的最下層也就是所謂的老社區,跟數間店簽訂月結契約,擔任巡邏保鏢的工作。

他的工作就是依序巡視,確保簽約店家順利營運,一接到聯絡,就趕往該店排解糾紛。儘管說排解糾紛,不過內容多半是讓失控的醉漢順從地在各種意義上安靜下來。

十八歲的少年保鏢,某種意義來說算是特例,再加上弗雷的身材和同年紀的少年們相去無幾,五官甚至稱得上是溫文儒雅的美男子。單就外貌而言,別說當保鏢,光是在酒館出現就教人錯愕。

一年前,他辭去原來工作,開始擔任保鏢時,經常遭人取笑這不是小鬼頭來的地方但是如今,從剛才那種酒館到娼寮,弗雷巡視的店家已超過三十間。

弗雷摸著隨風飄揚的黑髮,用細長的黑眸環視鬧區景象。

這是他早已看慣的景色。

雖然曾經離開數年不過這座王都是弗雷出生及成長的地方,他看盡了王都好壞,別說是風景,就連其間流動的微風和光線,對他而言都再熟悉不過。儘管沒有特別喜愛王都,畢竟是住慣的地方,就連皮膚都能察覺都市的變化。

所以他知道。

這幾天的氣氛不太對勁。

整座王都籠罩在一層薄薄的緊張感內。

弗雷當然也看得出最主要的原因。數天前發生的騷動很可能是基亞特帝國秘密武器的巨大島嶼,駛抵王都沿岸的緊急事件,仍舊讓居民餘悸猶存。

然而

是被逼得走投無路?還是

弗雷停下腳步,轉向王官方向。

王室和相關單位均未發表任何聲明。

關於那場騷動,聽到的凈是市民之間支離破碎的流言蜚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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