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17畢業典禮

打開通往樓頂的門,三月正午略微害羞的陽光有些刺眼。

若是以往,這時能夠聽見午休時間練習的管樂社傳來小號或長號的聲音,女學生們在中庭打開便當聊著天、男學生們會在校園裡搶著籃球架,照理來說相當熱鬧。但這一天,整間學校沉浸在嚴肅的寂靜當中,只有體育館隱約傳來合著鋼琴伴奏的校歌歌聲。

我趴在粗糙的水泥地板向下張望,立刻就找到坐在柵欄上、身穿制服的身影。編成兩條的髮辮在春風中搖擺,幾縷髮絲披掛在膝上的黑色吉他上。她閉著眼睛,是在傾聽校歌嗎?

等等,閉著眼睛?

我連忙衝過去。

「學姐,很危險耶!而且你還抱著吉他——」

神樂阪學姐微微睜開眼看著我,微笑。

「這三年來,比起坐在教室椅子上的時間,我坐在這裡抱著LesPaul的時間還長上許多,用不著擔心。」

不,就算你這麼說。閉著眼睛很容易摔下來耶,你在想什麼呀?

或許是因為我不安的表情實在太可笑,學姐從柵欄上跳下來,拍拍我的肩膀。

「我知道啦,現場演唱最重要的就是身體,我不會亂來的。畢竟明天可是為了我一人舉辦的畢業典禮呀,我也想排除萬難,辦得盛大一些。」

「不,那個,你為什麼不去參加真正的畢業典禮呢?」

我指指體育館的方向。

「你知道我們學校的畢業生致詞,傳統上都是由三年級時的統一模擬考中,綜合成績最優秀的學生代表嗎?」

「啊,是這樣呀?」我完全不知道。

「但教職員們卻說不想讓出席天數勉強通過的學生當代表致詞,我也不想拿著老師們檢查過的演講稿照念。兩者利害一致,因此我就在屋頂上蹺掉畢業典禮啰。這是大人的事情。現在,名義上作為我代理的某人,應該正在念著『未來充滿希望』這類令人昏昏欲睡的謊言吧。」

我與千晶原本都很擔心學姐是否能夠順利畢業,但這個女人竟然輕鬆湊齊學分,甚至決定進入國立大學就讀。雖然我早就知道她的頭腦很好,但沒想到成績竟然這麼優秀。

「要是學姐代表畢業生致詞,一定會做出爆炸性的宣言吧。」

「若是你想聽,我就在明天的現場演出時發表一番吧。」

學姐笑著輕撫LesPaul。明天我們要在「Bright」舉辦一場以神樂阪學姐為主角的畢業演唱。

「對了,年輕人,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因為我們去找過了。我在外面等著,千晶偷看過體育館後,告訴我學姐不在裡面。」

我們學校的學生很多,因此能夠出席畢業典禮的在校生,只有學生會的相關人士等一小部分學生。

「啊!找到了!終於找到你了!」

被突然的聲音嚇了一跳回過頭去,我看見剛出現在屋頂門邊的千晶,啪噠啪噠地跑來。

「又被小直搶先了,真不甘心。」

千晶抱著神樂阪學姐的手臂瞪著我。

「你們分頭找我嗎?」

「我還以為學姐一定會在練習室的。話說回來,學姐你為什麼蹺掉典禮呀?」

「畢竟已經不是從支配中畢業的時代啦。你希望我出席嗎?」

「我打算等你從走出體育館時在校門前抓住你,跟你要第二顆鈕扣的說!」

那是指男生制服吧?不過,學姐嘻嘻地笑著,將LesPaul從肩上卸下靠著柵欄。

「正好,我的西裝外套有四個鈕扣。這是相原同志的,基本上,是第二顆鈕扣喔。」

她將左下方的鈕扣拆下,讓千晶握住。千晶露出幸福的神色。

「這是年輕人的。」

她將右下方的裝飾鈕扣交給我。

「這是我的。」

取下左上方的鈕扣,放進襯衫口袋中。

將最後一顆右上方的鈕扣拆下,吻了一下,學姐轉向我。

「……現在在哪裡?歐洲?」

我嚇了一跳,但立刻就知道學姐在說什麼了。

「雖然只是從雜誌上看到的,現在應該在俄國進行巡迴演出。」

「喔,俄國在那邊嗎?」

學姐走向另一側的柵欄。我與千晶彷佛被看不見的力量吸引,跟著走了過去。眼下校園盡收眼底。將地面框出範圍的白色線條,是沿著校地栽種的、開了三成的櫻花。

神樂阪學姐使勁甩動握緊鈕扣的手,用盡全力朝空中丟了出去。我與千晶並沒有追著鈕扣的軌跡。只看著廣闊無邊的一片蔚藍。

所以,大概能飛到海的另一邊去吧……

「這個也不需要了。」

學姐將鈕扣全拆光的西裝外套脫下。被丟到柵欄另一邊的深藍色羽翼乘風振翅,朝著遙遠的鼓櫻花色落下。

究竟是為什麼呢?我心想。

明明不是永遠的別離,明天又會在同一個舞台上相見,但我的淚水卻無法抑止。

過了一年,真冬並沒有回來。

我第一次與她重逢,是在音樂雜誌的刊頭報導上。大概是去年夏天。內容敘述了復健成功、以及此次毅然復出樂壇的消息。

復出第一張專輯,是罕見的三片裝CD。貝多芬的鋼琴協奏曲全集。指揮是蛯沢千里、樂團是波士頓交響樂團。父女同台也蔚為話題,獲得空前的成功。原本與尤利合奏的小提琴奏鳴曲似乎暫時中止了。因此神樂阪學姐對我擁有那片試聽帶羨慕不已,好幾次拜託我讓她拷貝,但我不太想讓別人聽到,總是拒絕她的請求。

或許是因為這是寶物吧。

正如她說過的,真冬也重新開始舉行演奏會。一開始是與干燒蝦仁一起在美國幾個大城市巡迴演出,接著很快地開始在歐洲各地舉行獨奏會。在電視上看到她的機會也增加了,似乎連與音樂無關的雜誌都會追著真冬跑。怎樣都無法想像她與那個曾經一同登台、一同上課、生氣、令人發怒、惹人哭泣、讓人看見她哭泣模樣的女孩是同一個人。

但是,從CD或是第四台的現場轉播聽見她的琴聲,我就知道了。真冬確實在那裡。在我伸手也構不著的,大海另一頭的國家;在那金碧輝煌、冰凍寒冷的光之世界某處。

尤利經常寄電子郵件或打電話給我。有時也會在巡迴演出時寄信來。

『蛯沢老師找我去波士頓時,我見到真冬啰,羨慕嗎?』

還會用國際電話特地告訴我這種事。

「……她好嗎?」

『我是在問你羨不羨慕耶?』

為什麼生氣啦?雖然我很羨慕沒錯。

『直巳老是這樣,所以我想跟真冬提直巳的事時,她才會默不吭聲啦。』

「唔……是嗎……」

我在電話旁嘆了口氣。被經常見面的傢伙直接這麼說,打擊果然很大。

『為什麼你不去見她?』

「不、為什麼、呀……她又不在日本。」

這只是借口,我自己也很清楚,尤利也明白吧,若是真有這個心,我只要請哲朗與干燒蝦仁聯絡,或是拜託尤利,無論是美國、法國還是德國,只要飛去就行了。但是,一想到她若是不肯見我,就害怕得不得了。

真冬或許還在生我的氣。因為我對她做了那麼過分的事。

『或許我也被真冬討厭了,她都不太願意跟我說話。』

尤利泫然欲泣的聲音蓋過我的思考。

「……不,我想應該不至於。」

『或許她連我都不肯見了。若是那樣,直巳你可要負責喔?』

負什麼責呀?

五月尤利還會來日本。學姐也很想他,乾脆在錄音室或LiveHouse辦場聚會吧。以這個話題作結,我們掛上電話。

將話筒掛回電話,我將從眼瞼內側湧出的、些許溫熱的痛楚壓了下來。

她一定是因為演奏會與錄音忙得不可開交吧,我這麼安慰自己。從真冬前往美國滿一年的去年冬天起,我便養成這樣的習慣。每當我從電視影像或雜誌內頁看見她的身影時,每當某些人突然回想起她的事時。

但是,當痛楚從頭部內側流下後,剩下的全是真冬的笑容、哭泣的臉龐、不成熟的說話方式、發怒的聲音、濕潤的細語。

即使真冬不在,feketerigo、仍然繼續活動。最大的改變,就是學姐接受了客席團員的存在。

「因為我們現在正在用折斷的羽翼練習飛行嘛。」

因此這場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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