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15雪、腳燈、繩結

醒來時,纖細的手臂從身後環抱著自己的胸口。怎麼回事?我在棉被扭轉身體翻身,鼻尖碰到柔軟的髮絲,近在眼前的是天真可愛的睡臉。我嚇了一跳打算退開,但對方卻「嗯嗯」地囈語,將臉縮進手臂中。

對了,是尤利。我們昨晚睡在一起。雖說是男生,但醒來時發現同張床上有像這樣削瘦的身體,與女孩子無異的臉蛋近在眼前,對心臟真的不太好。

我小心翼翼地避免吵醒他,緩緩將身子移開他的手臂後下床。地板冰冷地發出凍裂一般的聲響。天色相當昏暗,猜不出時間。音響的時鐘顯示為九點。既然外面這麼暗,就表示——我打開窗戶一看,雪白的世界刺激著剛睡醒的雙眼。剛睡醒的身體因寒冷而打顫。道路、屋頂、庭院與圍籬全都被雪覆蓋,天空的碎片仍從灰色雲朵中緩緩飄落著。

是白色聖誕。

總覺得映入眼帘的一切沒有半點真實感。若說從昨天尤利到我家後的事全都是夢也不奇怪。但當我將手伸出窗外,寂靜的寒冷便碰觸皮膚,融入體溫中消失。

想睡的感覺一層層剝落。關上窗轉過身去,金髮少年仍睡在我的床上,這不是夢。尤利、

雪、以及今天的現場演出都不是。

早點出門吧,雪這麼大,要去會場也得費上一番工夫。我換上表演服,將貝斯與合成器的盒子背起,走出房間。光是走下狹窄的階梯就覺得腰快斷了。尤利說過他今天休息,想必也很累了,就讓他繼續睡比較好。

「喔,小直弟弟早呀。昨晚很開心吧。」

「哲朗,我還想說你難得那麼早起……與其說那種蠢話,還不如去做事,該做的事情堆積如山吧?像是洗衣服之類的。」

我將毛巾朝從客廳探出頭來的哲朗那邋遢的臉丟去。

「我早上可是很忙的哩,要看兒童節目還有動畫。」

我連提出反對意見的意願都沒有,無力地走向廚房。今天是表演當天,我不想在無謂的地方浪費體力。

「朱利安‧弗羅貝爾要怎麼辦?他還在睡嗎?一

「嗯,他說今天休息,等他起來後你讓他吃個飯,送他去車站。」

「能不能在我們家辦攝影會?……不不不我是開玩笑的啦!小直弟弟!別拿著菜刀露出那種恐怖的表情嘛!」哲朗逃向餐廳。「話說回來,我還以為他會跟你一起去演出會場哩。他不是為了這個才來的嗎?」

「不是,他說他不去。」

喔?哲朗歪著頭,就那樣搔搔頭走掉了。

我知道尤利在生氣。而且無論feketerigo在少了真冬之後仍表演得很好,或者是表演得不好,他都不想看到吧。我也一樣。那麼,為什麼還要站上舞台呢?在只有三人的情況下。

正如尤利所說,只是在逞強嗎?

或者是為了表演那甜美的興奮呢?

為了沐浴在閃亮的舞檯燈、以及歡呼聲中嗎?

為了以上皆是,也或許都不是的理由。前人們留下一句無論何時都能說明一切的魔法咒語。

若要問為什麼,因為這就是RoRoll。

準備完早餐後,我在風衣外頭又穿上雨衣,全副武裝,連吉他盒與合成器的盒子都罩上大塑料袋。

走出屋外,天色已經明亮一些,但大雪仍沒有減弱的跡象。由於是氣溫相當低時降下的細雪,一踏出去,靴子便沉入雪中大半。雖然不至於窒礙難行,但還有許多行李。要是昨天綵排後

將合成器留在會場就好了,我認真地感到後悔。

一走出庭院,我就遇到等在那兒的千晶。鼓手什麼裝備也不用帶,因此她撐著傘。或許是對決定服裝的學姐一點小小的反抗,她穿著令人想到聖誕老人的紅色大衣。

「早呀!合成器給我拿吧。」

「我本來還想去接你呢。」

「想比我早起呀,再等一百年吧。」

千晶笑著從我手中搶走合成器的盒子。因為合成器重上許多,我原本想叫她拿貝斯就好,但她已經迅速背起往車站的方向走去。

「昨天睡得還好嗎?小直是那種表演前一天會胡思亂想的類型呢。」

「啊,嗯。」

在這之前,由於尤利黏在身後,我原本以為自己絕對睡不著的,但不知為何卻睡得非常安穩。或許是有某個人的體溫令我感到安心吧。當然這絕對不能告訴千晶。

「這麼一來,抵達會場時手也會凍得無法綵排了吧。」

「千晶只要拿口香糖之類的東西將鼓棒黏在手上不就好了?」

「啊哈哈,那小直也用口香糖把嘴黏起來好了。」

「這樣就唱不了歌啰。」

「到時就全部用哼的!」

真不可思議,為什麼越接近表演會場,我的心情就越平靜呢?真冬大概不會來,我們的搖滾樂也無法傳達出去。即使了解這一點,或者應該說,正因為了解這一點?

我原本想將從尤利那裡聽來的,關於真冬入院的事告訴千晶。但在我們一來一往的玩笑當中,我最後還是找不到機會開口。

位於與我們所住的城市當中最大的車站相連的綜合娛樂設施底下的Otub,就是我們的戰場。

雖然外面下著大雪,但購物商場中仍擠滿了購物的客人,用一明一滅的燈飾裝飾的店門口,能聽見混雜在喧噪之中的JingleBello我與千晶汗流浹背地走出車站。在寒風吹拂的迴廊上,額頭的汗水彷佛都要凍結了。

從逃生梯走進專用通道,穿過寫著STAFFONLY的門,就是舞台後方的後台了。神樂皈學姐已經先到了,在許多戴著耳機四處奔走的工作人員之間,我看見綁著髮辮的黑色長髮背影。

在她身旁的是兩名我認得的男性。皮膚黝黑的肌肉男是阿友哥,長得很高、一頭金髮的是憂鬱變色龍的弘志哥,古河大哥的搭檔。為什麼連弘志哥都來了呢?

「早安呀各位,樂器就交給工作人員吧,他們會幫忙處理。」

學姐突然轉身說道。明明是背對著我們,她卻比阿友哥與弘志哥還早察覺。

話說回來,學姐的穿著真是驚人。外頭明明正下著大雪,她竟然穿著迷你裙,搭配露肚的平口上衣露出雙肩。而且還穿白色短靴,全身的顏色統一,只要再拿一把光線槍,看起來就像極了二流SF電影的女主角。

「哇!學姐你穿這樣不會冷嗎?」

「等會兒身體內外都會散發難以忍受的熱度了。吶,相原同志也脫吧。」

千晶的紅色大衣立刻被脫了下來。你不也穿著純白上衣嗎?我都不知道該把視線放在哪裡了。

「只有小直一個人穿得沒什麼幹勁呀。」

阿友哥無奈地聳聳肩。

「你乾脆在後台彈貝斯好了,只讓響子與千晶上場會比較受歡迎喔。」

弘志哥不懷好意地笑著,跟著落井下石。

「呃、那個,為什麼你會來呢?」

阿友哥是表演人員所以能理解,但弘志哥呢?

「都是大成任性地要我負責串場與合音啦。說什麼已經習慣我的串場方式,聊起來比較輕鬆。我又不是搞笑藝人。」

弘志哥擺出苦瓜臉。什麼嘛,結果還是些常見的熟面孔嘛。昨天我們綵排結束後便立刻到錄音室去,因此完全沒看到其它表演人員。

「那麼響子,待會見啰。」

弘志哥與阿友哥一起消失在舞台內側的幕簾那頭。古河大哥在那裡嗎?我還是不擅長面對他,幸好沒有一進會場就打到照面。

「你們兩個過來。」

學姐走到設置許多腳燈的舞台旁,對我與千晶招手。

這是個結構奇特的club。雖然我已經來第三次了,還是不太了解這裡的結構。在挑高寬廣的天花板空間,切出好幾層舞池。如同艾雪(註:荷蘭畫家,以展現幾何空間的版畫著名)會騙人的畫一般,到處都有一截截的樓梯,連接著小島。有兩個六角形的寬廣舞台,都位於很高的地方。

「既然在這麼高的地方,就能盡收眼底了呢。若是她來,一定馬上就能發現。」

是在指誰呢?我與千晶都沒有詢問。

若是學姐,即使身處在燈光飛散的雜亂黑暗當中,也一定能夠找出那頭栗子色長發與寶藍色眼眸吧。

但是,我們三人都知道她或許不會來了。

即使來到這裡,我的心情依然平靜如昔,是因為雪的緣故嗎?我心想。彷佛是純白的世界將一切感情全都吸走似的。

聖誕歌曲全都是分離的歌,或許也是因為如此。

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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