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8生日

在我眼前的,是裝有倒刺的大型拱門,以及並排於兩側的針葉樹與高聳的金屬欄杆。一座典雅寬敞的洋房,隔著辟有許多花圃的庭院聳立於這片土地內側。

我確認手機上顯示的時間。下午四點。正好是我們約定的時間。

上次來到蛯沢家是盛夏之時,庭院的模樣與我的印象大相徑庭。已經十二月了,花朵自然也

不會盛開。我一邊想著,一邊眺望著寂寥的草地。這時,蹲踞在花圃前那兩隻精悍的杜賓狗倏地坐起。當我將手伸向門柱上的對講機時,它門全沖了過來,讓我嚇得倒退到人行道的護欄旁。

兩隻狗在門的彼端趴下,緊盯著我瞧。既沒有狂吠,也沒有齜牙裂嘴。該不會是記得我吧?

我這麼想,怯怯地走近,它們又站了起來。

「呃、呃呃、我不是什麼奇怪的人。」我不由得對著狗解釋起來。「只是被找來替她慶生而已,真的。」

不曉得是不是聽懂了我的話,右邊的狗懷疑地側著頭。左邊的狗似乎正在打量著我。我看起來真的這麼可疑嗎?畢竟是這樣的豪宅,據說真冬平常的穿著就是真正的大小姐,所以我過來時也穿了較為匹配的正式西裝。我一步、兩步地走近大門,在狗兒們的注視之中蹲下。

「我的服裝不會很奇怪吧?」

「服裝不會奇怪,但行為舉止不太正常。」

「嗚哇?」

身旁突然有聲音傳來,我彈跳般地站起來。

我身旁站著一名身穿淡米色合身長褲套裝的女性,不曉得是何時打開大門旁的小門走出來的。我甚至沒聽見腳步聲。

剪短的頭髮、利落的臉型、冷若冰霜的視線。雖然配戴著看起來一點也不適合的可愛海豚耳環,仍無法緩和她的尖銳感。她是松村日登美小姐,負責蛯沢家一切事務的管家。

「阿瑟與弗利柴相當聰明,能分辨出入的服裝。」松村小姐看向那兩隻狗:「但很遺憾,它們不懂人話,就算您詢問它們也沒有用。」

「啊、不、沒關係……」被看見了,被她看見了,超丟臉的。「對、對不起,我沒想到你會出來接我。」

「不,我只是注意到門邊有可疑人士,出來看看罷了。」

她的態度還是一樣直接。

「啊、呃,好久不見。」

一時想不到該說些什麼,我站起身拍拍膝上的灰塵,行了一禮。松村小姐說聲:「失禮了。」便倏地走近,將手伸進我的外套衣襟間,在我陷入慌亂之時調整了領帶。

「歡迎您來,小姐正在等您。」

當我還愣在原地時,松村小姐打開小門走進庭院。輕撫狗兒的頭,說了兩三句話後,兩隻狗

都乖乖走回花圃旁,我才得以走進庭院。一舉一動都如此唐突,真是恐怖的人。

「小姐還很疲倦。昨天審查結束回來後,她又練了很久的琴。」

前方三步距離的松村小姐這麼說,讓我的身子抖了一下。我一面走著,一面低頭俯視自己的堂寸心。

昨天的審查。火熱、令人顫抖的貝斯觸感至今仍殘留在手中。因呼吸而濕潤、麥克風的金屬氣味仍飄蕩著。在短暫的時間將一切傾吐而出後,我們四人就筋疲力竭地各自解散了——她回家後還在繼續練琴嗎?

「希望檜川先生您能幫忙請她稍微休息——」

「直巳!」

如同冬天早晨的霜雪融化一般、透明的聲音傳來,我抬起頭。

原來真有所謂的光彩奪目。溫暖黃金般的髮絲也好、純白洋裝也好,都宛如從她那寶藍色的瞳孔流溢而出的光芒似的。飛奔而來的真冬,全身上下沐浴在光中。

但是察覺愣在原地的我赤裸裸的視線,她停下腳步。

「……怎麼了?」

歪著頭,她害羞地俯視自己全身。

「咦、啊、不……」

總不能說是看傻了吧。

「……我只是覺得,很難得看到你這身打扮。」

我連忙說了言不由衷的話。真冬這身高雅的裝扮,我已經看過好幾次了。在CD外殼、雜誌或電視上。沒什麼稀奇。

「直巳打扮成這樣才難得呢。」

真冬微微側頭,上下打量著我。

「不太適合你。」

我大受打擊,差點跌坐到草地上。

「啊、抱、抱歉。呃,比上次去聽爸爸音樂會時穿得還好看喔。」

「小姐,您這樣說並沒有幫助。」

松村小姐的話給了沮喪的我致命一擊。

「小姐說話時最好再謹慎一些比較好。」

你沒資格這麼說吧!

初次踏入蛯沢家,發現宅邸的內部裝潢並不像外觀那麼有壓迫感。我原本以為屋內會有深及腳踝的絨毛地毯、比桌子還大的吊燈、或是能躲進一個小孩的維多利亞王朝風格的壺等等,但走廊與樓梯比我預料地來得殺風景。彷佛像是全新落成的美術館,放眼望去,清一色是白色,愈走愈感到靜不下來。附帶一提,室內幾乎與室外一樣寒冷。

但最後,我被帶進一間有暖色系窗帘與絨毛地毯、感覺十分柔和、大概有教室兩倍大的房間。左手邊的內側有一台架起琴蓋的平台鋼琴,正面的牆上擺設的是連哲朗都會羨慕不已的氣派音響組。房內也開了暖氣,因此總算能放鬆地脫下外套。

「……音樂沙龍?你們會在這裡舉行家庭音樂會嗎?」

「不,這是我的練琴室。」

我差點將手上的禮物摔到地上。光是這房間,就幾乎與我家差不多大了。

當我手足無措地四處張望時,松村小姐已經迅速地將我手中的外套搶去掛在牆邊,並將我帶到椅子旁。在單腳的小圓桌旁,放了一張精美的奶油色茶几。

松村小姐離開房間後,真冬在我斜前方的椅子上坐下,小聲地說:

「……今天、很謝謝你、過來……」

「嗯、嗯。」

我原本想說兩句帥氣點的話,但儘管十指交握、在心中呻吟了五秒左右,還是連一句話也想不出來。

沒有辦法,我很無趣地提起昨天的事。

「你昨天還好嗎?審查結束後連站都站不穩了。」

審查是在正式演出的預定場地,一間ClubHouse舉行。沒有「Bright]那種汗臭味,是間裝潢前衛的會場,寬敞到光是站在舞台上就感覺兩腿微微發軟。其它的演出候補都比較偏向迪斯科風格,也有熱舞團體。理所當然地,我們是當中最年輕的。由於是最後一個上場的,我們在後台一邊發抖,一邊聆聽其它表演者高水平的演出。

但學姐一點也不在意。「若是連外表都算進去,我們一定會獲得壓倒性的勝利。」學姐說。真有自信。而看到演奏結束後真冬筋疲力盡的模樣,我原本擔心是否能通過的想法就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那個,〈Happymas)的獨奏果然還是太長了吧?整整一分鐘都只有真冬一個人,你到最後感覺也有些喘不過氣……」

真冬倒抽一口氣,隨即搖頭。

「……我會加油,努力撐到最後。」

不,請你別再更加油了。我想起古河大哥所說的話,倏地背脊發冷。對手腕的負擔,以及能夠撐完全場反而不可思議的事。

「而且聽說你回家後仍然繼續練琴?松村小姐——」

「那是因為!」真冬提高音量,阻止我繼續說下去。「……因為你今天要來。若只是審查的疲勞,我是不會停練的。」

我?因為我要來是什麼意思?

「好了啦!今天是我生日耶,就別說那種事了!」

「啊,抱、抱歉。」

對喔,難得只有我們倆一起過生日。得說重點才行。

「呃、恭喜你……幾歲?」

「當然是十六歲啰。」

說得也對,我竟然問這種愚蠢的問題。或許是察覺到我的沮喪,真冬連忙接下去。

「直巳的生日是何時?」

「四月四日。」印象中,從來沒有人替我慶祝過,有時連自己也會忘記。畢竟是在春假中。

「沒有人會幫你慶生嗎?」

「嗯。或許在我還小時,父母有買過蛋糕也說不定。但在我上小學前,父母就已經分居了。」

「啊……對、對不起。」

真冬摀住嘴,臉色沉了下來。我慌張地揮揮手。

「沒關係啦,我不會在意的。畢竟哲朗就是那樣,已經被我當成笑話看了。」

「那麼,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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