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5迷你擴大機、水塔、永無止盡的探戈

我嚇了一跳,手中的貝斯差點掉下去。簡直像是被這句話字面上的意思嚇到——不過當然是指音樂上的部分。

「我是故意用緩慢的節奏表現慵懶的感覺的!連你也一起這樣彈,慵懶成這樣怎麼行?貝斯與鼓聲音傳達的時間不同,你要更活潑一點啦!」

「唔……」

因為自己心裡也明白,千晶的話才更顯得沉重。

「年輕人,你的練習也不太夠呢?你以為我沒發現你在過門的部分,有好幾個地方是矇混過去的嗎?」

學姐浮現像是在玩弄小貓一般、不懷好意的笑容,使我縮起身子。

「你該不會是不想通過審查,才故意亂彈一通的吧?」

「才、才沒有!」

我用力揮手否定,學姐的笑意仍未消失。

「來,蛯沢同志你也欺負他一下吧。」

「咦、咦咦?」學姐突然這麼說,真冬的頭髮彈跳起來。即使如此,寶藍色的眼瞳仍緊盯著我的臉。當我忍不住正想轉身時,真冬的聲音傳來。

「……膽小鬼,為什麼不表達清楚呢?」

這是最讓我吃驚的一句話。吃驚地連貝斯擴大機的電源都被我關掉了。呃,她指的是我彈貝斯的感覺吧?學姐不禁大笑起來。

「稍微休息一會兒吧!年輕人也需要時間反省反省。」

「休息多久?沒什麼時間了,已經過五點了。」

真冬放在吉他弦上的手指不安分地動著。

「等睡昏的年輕人醒過來為止?」

「這樣得等到明年耶!距離審查剩沒幾天了啦,到底是哪一天?」千晶問。

「還沒確定。報名的樂團似乎不少,我想差不多該接到聯絡了。」

「我們要表演正式上台時的曲目嗎?」真冬插嘴。「這樣就得先決定曲目順序,我有好幾首想彈的曲子。」

「吶吶,選一些最後能讓觀眾加入一起大合唱的著名聖誕歌吧?難得遇到平安夜。」

「總之先選些擅長的曲目通過審查,也有這樣投機的方法——」

我從遠處聽著大家的對話,將音源線從擴大機拔下,接上攜帶式的迷你擴大機。

用只有仍盯著自己看的真冬能聽見的聲音說:

「……我一個人練習一會兒。」

真冬嚇了一跳,打算將吉他從肩上取下。我轉身打開了練習室的門,寒冷初冬的夕陽斜照著臉頰

我平常會去的屋頂就在練習室正上方,因此我來到校舍另一邊的屋頂上。夕陽已經西沉,逐漸被黑暗籠罩的校園中,可以看見正在整理球場的棒球社社員小小的身影。

我將貝斯背到身後,爬上突出屋頂的樓梯間側面的梯子,上方有著巨大的水塔。坐在那裡放眼望去,就連散落在校園另一邊街道上的燈火也盡收眼底,比頭上的更像真正的星空。

我將迷你擴大機放在身旁,把貝斯放到腿上撥弄著弦。用兩倍慢的速度緩慢地反覆著相同的樂句。

但我的心卻無法沉浸於音樂中。貝斯的弦也彷佛讀出我的心思般拒絕著我的手指。

學姐的話在耳邊響起。

『你該不會是不想通過審查,才故意亂彈一通的吧?』

我沒有這個意思。但自從聽到學姐提出審查這件事以來,要說我未曾有過這樣的想法絕對是騙人的。

為什麼是二十四日呀?如果是別天就好了。

更讓我不解的是真冬,她似乎非常地有幹勁。我很清楚,會在意這一點的我是不對的。然而即使如此……

這樣下去不行,我又會拖累她們三人,從校慶的現場演唱就有深刻的感受。與半年前相比,我的技巧確實有所進步。但那三人——尤其是千晶——卻以更快的速度向上攀升。搞不清楚情況、只是賣力撥弄琴弦的現在的我,一定會被拋在後頭。真冬的事還是別想了吧,反正我也還沒約她在平安夜一起出去。

我的思緒被拉回學姐衝進來前,只有我與真冬兩人獨處那時的練習室中。

至少,能好好說出口就好了。

回過神來,手指已經停了下來。只能苦笑。我不是來做個人練習的嗎?竟然一直胡思亂想。

「——直巳?」

從黑暗中傳來聲苣,我嚇了一跳。差一點忘記自己正坐在高架邊緣而站起來,好危險。

往下一看,正好與從屋頂的門探出頭回過頭來看著自己的真冬四目相對。雖然有一瞬間想找地方躲起來,但是因為水塔的關係狹小的空間勉強只能讓人坐著。

我故意握好貝斯裝做認真練習的樣子,一邊尋找適當的話語。真冬轉動脖子左顧右盼,發現了梯子。

「等、等一下。」

無視於我的緊張,真冬握住梯子。不如為何她只用左手,並將胸口貼住垂直的支柱,顫顫巍巍地爬上來。我連忙探出身子,伸手將真冬拉上來。

真冬站在水塔旁狹窄的空地,緊抓著我喘氣,臉色蒼白。

「你、你沒事吧?」

「……沒事,只是有點害怕。」

那你幹嘛爬上來呀?而且——

我的視線落在真冬抓住我制服外套衣襟的右手上。

「你的右手,該不會又——不能動了吧?」

「咦?啊、不、不是。」

真冬搖頭。栗子色的發梢碰到我的胸口。

「這這個是以前的習慣……會不自覺地只用左手做事。」

別勉強啦。我盯著埋入自己胸前的真冬右手手指看。真冬察覺後登時面紅耳赤地將手縮回,但由於水塔的緣故,空間勉強只夠兩個人坐,我們只好緊貼著手臂坐著。

我們就這樣俯瞰著圍牆彼端夜幕低垂的校園,數著彼此激烈的心跳。即使想將呼吸化為言語,也因動搖從隔著冬季制服袖子緊貼著的皮膚傳來,使得聲音就這麼哽在喉嚨。

又來了,我們每次都這樣。但真冬坐在身旁,她的體溫使我無法思考任何事。就連直到剛才都還折騰著我的煩躁也消失了。這是為什麼?

仔細回想,從我們第一次見面起,我與真冬就曾經數度彼此接觸了,但會意識到連悸動都如此痛苦,是因為我察覺自己心意的緣故。

痛苦。沒錯,痛苦。

「那、那個。」

真冬總算髮出的聲音似乎已經不再顫抖。

「……啊,嗯。」

「直巳你沒有生氣嗎?」

我不禁看向真冬那有一半被影子覆蓋的臉。

「為什麼……我沒有生氣呀……」

並不是生氣,只是我自顧自地迷惘而已。

「不過,你好像……不太喜歡練習。」

「我沒有不喜歡!」

我猛然轉身使得工人都差點掉下去。「哇!」「呀!」我緊抓住水塔的腳,真冬緊抓住我的肩膀,總算穩住平衡。

等到從驚嚇中回過神來,我轉頭看向身旁真冬的臉,真冬雖然臉紅得像要燒起來似的,卻仍未鬆手。

「因為我聽聲音就知道了。直巳的貝斯想逃離我的Stratocaster身邊。」

我不禁愕然。音樂竟能如此簡單地表達自己的想法,而且並不會一直都是我的同伴。我緊緊握住放在膝上的貝斯琴頸。假使說,如果有一天我能將這樂器練到淋漓盡致、出神入化的境界時,是否無論內心有多猶豫、多迷惘,也能冷靜地演奏貝斯呢?

「聖誕節那天,你有什麼預定嗎?那時你——」

她問出口了。

我深深吐了口氣點頭,做好心理準備。轉向映有星空的寶藍色瞳孔。

「我在想,要送什麼生日禮物比較好。」

真冬眼中的藍色冰壁靜靜溶解。

「你知道阿瑟。奧乃格嗎?他是法國作曲家,我原本想送你他作的聖誕清唱劇唱片。那個、我有朋友要在聖誕節上台表演這首曲子。那是很棒的歌喔,所以……」

喉嚨幹得彷佛要裂掉了。

「我原本、想與、真冬……一起去、那個現場演唱的。但是、那就是、學姐說要參加審查的、那個現場演唱。」

在說這件事時,我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臉頰愈來愈熱。害怕地差點又要將視線移到膝蓋上,所以我撐住脖子繼續說下去。

「所以,我原本想要、兩個人一起、過聖誕節……但是。」。

「為什麼?」

真冬突然提高音量。我嚇得將臉往後移。

「為什麼不告訴我呢?」

眼中的光芒在水面搖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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