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10.吻別

回到地下室後,我穿過眾多正在準備的工作人員之間奔向PA混音台,對正好站在一旁的弘志哥說:「不好意思,我想拜託一件事。」

聽完我的說明後,弘志哥露出了彷佛在說「啥?」的表情;但一旁那位綁著頭巾的音控大叔似乎立刻就明白了。他砰砰地敲著混音台上的錄音器材問我:

「反正只要算出聲音之間相差幾秒就好了嘛?」

「呃,是的。還有……請盡量計算得精確一點。」

「音源拿來,我瞧瞧。」

「喂、喂喂喂!我還是完全沒聽懂啊?」

「就算你不懂也沒有人會煩惱啦!」

大叔接過我的手機後,便迅速地把真冬的留言錄了下來。

「——哦?這可是令人害臊的告白哪……小鬼,把女人弄哭可不好喔!」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完全忘了這回事——居然讓不認識的大叔聽見了真冬痛切的留言,不過現在也沒空顧這麼多了。我正要衝向出口時,手卻被弘志哥抓住了。

「喂!還沒綵排你是要去哪裡?還有,怎麼連響子都不見了?」

「我就是要去找真冬啊!快放手啦!」

「你知道她在哪裡了?」

「我正在計算她所在的位置,小鬼,你趕快出發!還得去找地圖吧?」頭巾大叔插嘴說道。

「真的非常抱歉,我一定會趕在表演開始前回來!」

我和正在組裝爵士鼓的千晶瞬間交換了一個眼神,接著就往門口飛奔而去。幸好古河大哥人正在休息室里,要是知道讓他知道我們居然把希望寄托在這種蠢事上,一定又要大發雷霆了。

然而,我們卻不得不這麼做。說不定這一切只是白費力氣,折損的羽翼或許也無法再尋回;就算真是如此,我們也不能就這樣放棄而一蹶不振。

我飛快地飆著腳踏車,前往位於隔壁市——也就是我家所在的市區里最近的車站。我衝進文具店裡買了比例尺最大的地圖、長尺和圓規,離開時稍微瞄了店裡的時鐘一眼,已經傍晚五點四十分了。夏季的黃昏一點一點地吞沒了時間,下一站——嗯……應該是區公所吧。怎麼又是區公所啊!我不禁回想起和真冬一起離家出走時的情景,當時我想出來的辦法實在是太蠢了。我拿出手機,連上了區公所的網站。

……不對啊?我該打電話問哪個單位啊?騎著騎著我突然在鐵路旁的人行道上停下車,拿著手機愣了好一陣子。話說回來,我連那個傍晚五點的報時音到底該怎麼稱呼都不知道耶!

快來不及了,一直在這裡干著急也只是浪費時間,於是我按下了區公所的代表號碼。

「呃,你好,我想請問一件事。關於那個……傍晚五點播放的……德弗札克的音樂……」

事後回想起來,這個問法實在是糟糕透頂,應該也讓區公所總務管理科的人員非常困擾吧?說什麼德弗札克的音樂,誰聽得懂啊?

結果我的電話被轉接到好幾個處室,輾轉之下終於問到了防災科。

『你說那個音樂啊?那叫防災行政無線廣播啦!』

電話另一頭似乎是位上了年紀的公務員。

『萬一發生地震或是火災之類的時候,就是靠那個來緊急廣播啦!固定在每天五點響起的那個也不是什麼鐘聲,是測試廣播唷!』

咦?原來是這麼回事嗎?我之前都不曉得……

「唔……呃,那麼……那些擴音器都裝設在市內的哪些地方呢?」

聽到對方的回答時,我只覺得一顆心都快沉到腳底板了。

「哪些地方啊……?一共有四十多個地方唷!」

「四……」

我真的差點昏倒,但還是勉強擠出話來:

「那些地方……可以請你全都告訴我嗎?」

市內所有的消防局、以及幾乎全部的公立學校,還有公園。我在路邊的分隔島上攤開市內地圖,一一標出防災科人員告訴我的擴音器設置地點;標到一半我就有點不耐煩了。沒想到可能的地點居然有這麼多個,真不妙,好像快六點了。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響了起來。

「小直?是我。PA大叔把數字估算出來了,叫我打電話告訴你。」

「為什麼叫你——」我真蠢,因為除了千晶以外沒有其他人可以聯絡我了啊!都怪我事情交代完沒留下聯絡方式就跑掉了。我在地圖旁邊記下三個數字後,千晶又開口了。

『對了,這些數字是什麼啊?真的有辦法找到真冬嗎?都已經這麼晚了——』

「不知道,不過……」

我拿出圓規。的確,已經沒時間了。為了集中思緒,我將手機夾在耳朵和肩膀間繼續說道:

「不過呢,在現在的氣溫下,空氣中的音速大約是每秒348公尺.」

『……什麼?』

『語音信箱的留言里,真冬的聲音消失之後可以聽到鐘聲:那鐘聲每天下午五點整都會響一次。」

忘了是什麼時後,我曾和真冬一起聽到的德弗札克——新世界交響曲第二樂章,在音速的極限之下產生的輪唱。干燒蝦仁過度疼愛女兒的毛病如今真是令我感激萬分——一般的手機絕不可能那麼清晰地收到市內廣播的聲音,所以這一切都要歸功於干燒蝦仁買給真冬的高階手機。

「市內所有的擴音器會同時發出廣播,這麼一來,位置越遠的擴音器傳來的聲音就會越慢,對吧?只要計算那些五點響起的鐘聲傳來的時間晚了幾秒,再乘上音速每秒348公尺,就可以知道真冬位在距離擴音器多遠的地方。從剛才那段留言里可以聽到三個鐘聲分別隔了一小段時間傳來,所以——」

『只……只靠這點線索就能找到她嗎?鐘聲之間的時間差相隔很短耶……而、而且……應該很多地方都有擴音器吧?』

「嗯。所以接下來就只能相信真冬了。」

我拿起圓規在地圖上畫了一個又一個圈圈,光憑時間差和音速估算出的數字誤差之大,當然不會那麼僥倖剛好出現三個圓圈重疊在某個區域。儘管如此,還是有一線希望——這些圓圈和那條線的交接點。

『……你相信她?』

「因為她出門時帶著吉他,又說她不知道要不要來找我們啊。」

除了這些之外,還有松村小姐告訴我的、真冬最後一次被衛星探測到的位置。

『知道那些又怎樣呢?已經是兩個小時以前的事了耶!』

「所以我的意思就是——假設她離開家之後朝著Livehouse的方向直線前進。」

除了如此相信之外別無他法。

我將手指從地圖上真冬家所在之處沿著國道往北推移,GPS最後一次探測到的真冬位置,正好也在這個方向。

我的手指停在圓規畫出的圈圈重疊之處,只見一條淡藍色的帶子橫貫其下——是河邊。

真冬會在這裡嗎?如果她打算順著路走到臨近的市區,先往北直走到河邊應該很合理:然後再沿著河川往東北方向前進——

沒錯——不管手機的收音效果再好,能夠那麼清楚地聽到鐘聲,一定是在四周完全沒有任何遮蔽物的環境下吧?

如果是在河畔——那就說得通了。

我掛掉千晶的電話,重播了一次真冬最後的留言。不知道是否能聽出水聲之類的聲音,證實我的推測正確呢?無奈手機接收到的聲音實在太微弱,我也只能碰運氣賭賭看。無論如何,那都是一個多小時以前的事了。也許她走累了,停留在某個地方休息:或者還帶著吉他走在從家裡前往Livehouse的路途上。

我只能如此相信。

把地圖和手機一併塞進口袋後,我踢起腳踏車的腳架準備前進。

沿著沒有人行道的狹窄小路往西行,一路上不時被急速行駛的汽車超越。這時天空中的烏雲已慢慢散開,盛夏的夕陽自晴空微微露臉之處斜射下來。那是宛如充滿了鮮血般赤紅、正要西沉的太陽。

看到河岸的堤防出現在正前方時,我早已汗流浹背了。我推著腳踏車爬上斜坡,在腳踏車道旁迎著風大口喘氣。

草皮斜坡下方是無限延伸的河道,因為天氣酷熱而變窄的河面已染上了遠方夕照的顏色。我再次拿出地圖,確認自己目前正位在前往上游的地方。問題是,真的找得到嗎?地圖上三個圓圈重疊的地方只是個數公分大的三角型,實際上卻是如此一望無際。河畔隨處可見躺在草地上的人、帶著狗兒散步的人和練習羽毛球的人,讓我不禁興起這樣的念頭——如果世界就這樣消失在黃昏中,只剩下我和真冬留下來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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