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8.地球的另一邊

隔周的禮拜一,我和千晶約好在車站集合,再一起去學校。暑假期間值日的老師有時候不會太早到學校,就算想利用早晨練習也借不到鑰匙。所以千晶只好配合我這個賴床成性的傢伙,約了較晚的時間。

這天早上,教職員辦公室的鑰匙箱里也找不到我們社團練習室的鑰匙。

「……被學姊拿走了吧?」

「應該是學姊吧……」

我和千晶相互確認了一番。周末時我們分別打了好幾通電話給真冬,但她一通也沒有接。

我倆一起走向校舍後方,剛打開練習室的門,一陣激昂的鋼琴樂句便迎面撲來,令我忍不住搗住了臉龐。

就在狹窄教室的正中央——我彷佛又看到那架平台鋼琴、以及鋼琴後隨著節拍搖曳的栗子色長發——不過那只是一瞬間的幻影。教室內只見擠在一起的爵士鼓組蹲踞在幽暗的深處,左手邊的迷你音響之前,還有一個編著辮子的黑髮背影。

神樂坂學姊坐在圓凳上聆聽著鋼琴曲,整個人幾乎要趴到喇叭上了。由於她沒有開冷氣,整個室內都籠罩在一股蒸騰的熱氣之中。

這——這首曲子是——

「……嗯?早啊,各位同志。」

回過頭的學姊看起來已經累到極點,卻仍對著我們露出笑容。千晶推開呆站在原地的我進入教室,在爵士鼓組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學姊,你還好吧?看起來沒什麼精神耶……」

「嗯。我昨天整晚沒睡一直在聽這首曲子,根本沒時間放心休息啊!」

別一直聽不就好了?我關上門跟著走進教室,並打開了冷氣。

「這是哪一首曲子?好厲害喔……真的是人類彈出來的嗎?」

「這首曲子叫伊斯拉芙,是世界上最難的鋼琴曲。」

「是喔……」

可是那真的是真冬彈的嗎?她應該沒有發過那首曲子才對啊!

「這是真冬彈的吧?你是從哪裡弄來的啊?」

「年輕人,只要是姥沢同志演奏的音樂,你真的馬上就聽得出來呢!」

因為沒有其他人會用這種方式彈啊!雖然這不是我聽過的伊斯拉美中彈得最快的版本,不過……總之她就是能在節奏毫無失誤的情況下,讓人清楚地聽出左手演奏部分上下移動的聲音——畢竟伊斯拉美是首舞曲,或許她這麼彈才是對的。

「這可是尚未發表的錄音喔!我昨晚潛入姥沢同志家中弄到手的。」

「你到底幹了什麼好事啊!」這已經是毫無藉口可言的犯罪事實了吧?

「這可不是偷來的喔!我已經是第二次潛入姥沢同志家,這次終於順利找到她的房間啦。只是沒想到她發現我後一怒之下竟拿起這卷錄音帶丟了過來!聽鋼琴曲的時候被別人看到似乎令她很不高興,所以我也沒說什麼就趕快逃離了。」

「學姊,萬一你被關進監獄,我會帶補品去探望你的。」千晶的眼眶都濕了。

「謝謝你。在我服刑的這段期間,你可別愛上其他人喔!」

「嗯!」

「一點也不好笑!不要再要寶了,小心我真的叫警察來!」

「唉,年輕人真是一點詩情也沒有啊……」

這跟有沒有詩情沒關係吧!結果學姊完全無視於我的抗議,自顧自地拿起還接在擴大機上的吉他,以靜音後幾乎聽不出音準的吉他切音輕輕地附和著喇叭中真冬連續敲擊出的和弦——那是令人聽到後身體會跟著蠢蠢欲動的聲音。

錚——一陣沉重的聲音響起,然後是細碎而短促的三連音;接著千晶的鼓聲也跟了進來,起初是側鈸和小鼓含蓄的節拍。隨著鋼琴旋律進入高潮,學姊的吉他也嘶吼著與其呼應:爵士鼓則隨之變化成以落地鼓為主的熱情節奏。

原來如此,這樣聽起來的確很有高加索地區民族舞蹈的感覺,十分熱情但有點土。我卸下肩上的貝斯琴盒靠在牆邊,然後一屁股坐在地板的座墊上。只要放著這個樂團的團員不管,她們就可以連續好幾個小時不間斷地即興演奏——除了我以外。不過目前這個情況……可以把真冬也算在內嗎?這實在是個令我難以涉足的領域,這些人都不會累嗎?

算了,反正是跟著真冬錄下的伊斯拉美演奏,總會有結束的時候吧。我邊想邊獃獃地聆聽著,曲子輕盈地跳過了中間和緩的段落(那可是我最愛的一段啊),直接進入了後半段,然後又重頭開始。等、等一下?這首曲子不是這樣的吧?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沒完沒了的啊?」

我不禁猛然起身打斷了學姊和千晶的演奏。停下動作的千晶漲紅了臉瞪著我,學姊卻笑了笑關掉了迷你音響。

「我昨天回家後整晚沒睡,把這首曲子重新取樣之後剪貼了一下,然後讓它不斷重複。這麼一來就可以當作狄斯可舞曲用啦!姥沢同志演奏的曲子節拍都很鮮明,很適合這樣用啊!」

「你就別搞這些東西,好好睡覺吧?臉色很差耶!」

「結果根本沒能跟姥沢同志好好談清楚,我怎麼可能睡得著啊!」

我再次無力地坐回放在地板的座墊上。

這麼說來,集訓之後有和真冬說上話的……好像只有我一個啊?

「所以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明明剩下不到一個禮拜就要現場演唱了……」

正式表演時間是這個禮拜六。再這麼下去——

「姥沢同志根本還沒碰那首新歌啊……總之我們先把它錄起來吧!喂,年輕人,該準備一下了,」

「……啊,嗯。」

結果我們光錄那一首歌就耗掉了一整天。因為真冬沒出現,也沒辦法確定編曲方式;光是嘗試幾種不同的編排,就把一卷三十分鐘的錄音帶錄滿了。

「我拿去給她好了。」千晶說道。「這是要錄給真冬的,對吧?」

「你要拿去嗎?她家除了警備人員之外院子里還有兩隻杜賓狗,還是從下水道之類的潛進去比較安全喔!」

「你真是的!就不能光明正大地去拜訪人家嗎?」

「喏,這是Livehouse的地圖。禮拜五有表演前一天的綵排,記得叫她一定要來喔!」

學姊完全無視於我的存在,徑自把錄音帶、樂譜和Livehouse的宣傳單交給了千晶.而千晶則一直盯著傳單上的Livehouse地圖。

「所以……到禮拜五之前,她可能一次也不會出現在這裡?」

「嗯……非常可能。」

「怎麼可以這樣!」

別說綵排了,她可能連正式表演都不會出現——其實我們三個人心裡都有數,只不過大家都絕口不提這個可能罷了。

我是不是也該跟著去呢?或許拜託千晶一個人去比較好吧……總覺得好像是我惹真冬生氣的。正當我這麼想的時候,千晶便糾住了我的衣領:「喂,小直也要跟我一起去喔!」

「唔……嗯……」

「你不想去嗎?」

「只是覺得……去了她可能不肯見我吧?」

「為什麼?」

「總覺得我好像哪裡又惹到她……大概被討厭了吧?」

「學姊,我可以揍這個傢伙嗎?」

「要是揍他就能治好遲鈍的毛病,那心理學家都要回家吃自己了。年輕人,你就別羅哩八唆的,老實跟著去不就好了?反正你剛好也有藉口去找姥沢同志啊!」

學姊瞥了教室角落一眼,我也隨著她的視線望了過去。

制物架的最下層塞著我的登山包,包包上則掛著我跟真冬借來卻一直沒還她的錄音機。集訓結束後就一直掛在那裡沒拿下來。

「說得……也是……」

一直待在原地也不是辦法,我只好走過去把登山包拿了起來。

離真冬家最近的車站雖然也位於市內的邊緣地區,但由於是JR和民營電鐵的轉乘站,所以有不少乘客在此上下車,車站前還有紅磚休閑步道和拱廊式的商店街,而我也為了逛書店而來過這裡幾次。不過一離開車站一百公尺左右,路上就看不到什麼行人,只見路邊的房舍漸漸消融在黃昏的暮色里。

儘管我們抱著可能會迷路的覺悟,結果卻只是白擔心一場。因為真冬家實在有夠大,根本用不著對照地址上的門牌號碼就看到了。

起初還以為是某個四周種滿針葉樹的公園——但千晶以記錄在手機中的地址對照過附近的電線杆標示後,便說:「嗯,好像就是這裡了。」我們好不容易在並排的樹木間找到裝有倒刺的黑色大拱門,拱門內側只看見一座有如美術館的建築物聳立其中。原來干燒蝦仁這麼有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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