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2.兩人之間的問題

隔天早上,真冬只比我晚一點點進教室,臉上的表情似乎有些複雜。她瞥了我一眼就坐到座位上,目光一直停在桌子上。

「小直同學,小直同學……」

班長寺田同學帶著一群隨侍的女同學,靠過來對我說:

「幫我跟公主說聲早安。然後再跟她說,早上跟別人道早安是人際關係的基本。」

「你自己跟她說。」話說回來,我們兩個就坐在隔壁,真冬也已經聽到這些話了吧?

「總覺得公主今天與其說是心情不好,倒不如說她好像沒辦法說出想說的話。」

「喂,小直同學你又跟她吵架了?還是怎麼了嗎?」

關於為什麼大家要稱呼真冬為公主,以及我為什麼會擔任替班上同學傳話給公主的角色——因為狀況複雜,我就省略不提了。只不過,真冬自始至終都是一副拒絕往來的態度,為什麼那些以寺田同學為首的女同學們還這麼擔心她呢?這個班上都是一些老實過頭的大好人嗎?不過我也不能說別人就是了。

結果我還是沒辦法和全身散發著陰鬱寒氣的真冬搭上話。那天第一個接近真冬的,是在預備鈐響之前衝進教室的千晶。

「早安!真咚咚也早啊!」

千晶的座位在我前面,所以當她走過我和真冬的桌子之間時,分別在我們肩膀上拍了一下。

「喂,聽我說一下啦。昨天我跟我媽說起住宿集訓的事,她說既然不需要住宿費,其他的費用就要我出自己的零用錢。很過分對吧?小直,吃的方面就拜託你選便宜又好吃的羅!」

「啊,我還沒跟哲朗說耶。總覺得那傢伙好像又會羅嗦半天。」

原則上哲朗是我的父親,不過因為他沒什麼生活能力,我反而還比較像他的監護人。雖說只有三天兩夜,不過如果我不在家,狀況又會變得很麻煩。

「我跟我媽說小直也會一起去,她就說那一定沒問題了。真咚咚呢?」

話題突然轉到真冬身上,嚇得她肩頭一震。她沉默了一會兒,一直瞪著桌子的一角,然後終於開口說了當天的第一句話:

「……爸爸說,絕對不能在外面過夜。」

我跟真冬對看了一眼,接著便把目光移到她的側臉。

原來是這樣啊……干燒蝦仁只要一提到女兒的事就很神經質。擔心她還是高中生就在外面過夜,所以沒辦法同意吧?真冬大概也是因為這樣,心情才那麼低落吧。老實說我有一點意外,因為真冬看起來對集訓不怎麼感興趣。

「是喔?你爸還真是嚴格耶!那怎麼辦,就我們三個人去嗎?」千晶看著我說道。

「不行!」

因為真冬突如其來的大叫出聲,不只是我和千晶,連旁邊的同學也嚇了一跳,轉過頭來。真冬站起身來,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到我的視線,臉龐唰地一下子紅了起來,接著又用力咬著下唇,坐回椅子上。

我不知道哪裡又惹她生氣了,一直想著接下來應該要說些什麼才好:這回又換成班上的男同學靠了過來。

「剛剛說的住宿集訓是怎麼一回事?小直,你給我說明一下。」

「沒錯,你有義務說明清楚。」

「樂團成員一起去外宿,這種令人羨慕的事我絕對不允許。」

啊~夠了,這群羅哩八嗦的傢伙又過來了。同學們好像一直在注意聽我們的談話,這些人是不是太閑了啊?

「你們要去哪邊住宿集訓啊?」

「海邊!而且要住在一棟長得很像薑餅屋的別墅喔。」我還來不及阻止,千晶就回答了。同一時間,可以感覺到周遭的氣氛瞬間沸騰。

「海邊?你說海邊嗎?民音社的成員一起去海邊?別開玩笑了。」

「等、等一下!小直,我現在就加入你們社團。」

「我借你數位相機,要拍一些泳裝照喔!」

「小直,我求求你,僱用我替樂團跑腿吧。」

正當我忙著趕走那些一臉熱哀湊著我坐過來的同學時,上課鈴聲終於響了,老師也跟著走進教室。

「這下可傷腦筋了。」

我們四人很難得地一下課就聚在在練習教室里,神樂坂學姊交叉著雙臂說道:

「在我們去集訓的期間,姥沢千里應該會因為錄製專輯而飛去波士頓,所以我是覺得船到橋頭自然直啦。」

「你怎麼會知道?」剛才還一臉不高興、沉默不語的真冬忽然抬起頭來問道。

「關於摯愛的同志,這點程度的事我掌握得到。我們就鎖定姥沢千里不在日本的日子來安排行程吧。」

真不愧是學姊,事前準備完善得令人驚訝。不過我是覺得那跟愛沒什麼關係。不對,等一下!學姊難道打算不經過干燒蝦仁同意就斷然舉辦住宿集訓?

「問他也是沒用的。如果知道女兒隨便在外面過夜,那個人一定會拋下錄音不管,跑來把她帶回去。」

我想起上個月的那件事——那位父親曾經連音樂會都臨時取消,如果聽說女兒隨便在外面過夜,肯定會把預定的錄音行程都給拋到九霄雲外去吧。

「我沒關係……你們三個人去就好了。」

「你剛才不是還大叫『不行』嗎?」

「那、那、那是因為……」

真冬滿臉通紅地瞪著我,接著又用力地搖了搖頭。她到底想怎麼樣啊?

「就算我們拋下姥沢同志自己跑去集訓,也是沒用的。因為得四個人到齊才能練團。」

聽到學姊這麼一說,真冬低下了頭。

我突然想到,真冬不去集訓會不會跟她父親是否允許沒關係,而是她自己不想去啊?總覺得自從昨天談起集訓的話題後,真冬就一直都是這副表情。

千晶兩手一拍:「我知道了!那我們去真咚咚家集訓不就好了?」

真冬對她投以冰冷的視線,冷得連蟬聲都會為之凍結。神樂坂學姊則沒說什麼,只是一邊說著「乖!乖!」一邊撫著她的頭。居然沒有吐她槽——原來學姊這個人有時候也是很體貼的。

「沒辦法。這是我的失誤。雖然時間緊迫,不過我會再想辦法的。」

「想辦法……什麼意思?」

我注意到學姊的臉上浮現一絲不懷好意的微笑,便膽顫心驚地問她。

「嗯?現在還不能說。喂,我之前不就說過了嗎?我只是播種而已。至於種子會落在哪片土壤、長出怎麼樣的芽、開出什麼顏色的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這番話聽起來好像是某一段歌詞,但其實並不是在開玩笑。

幾天後,我見到了學姊播下的種子所開出的花朵,不禁大吃一驚。

那是禮拜五的事了。第一學期即將結束,接二連三的課後輔導讓我連去社團的時間都沒有。放學以後,西斜的太陽好像被煮熟了一樣。我頂著炎熱的陽光,疲累不堪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到家以後,卻看見家裡的車庫停了一台沒見過的大型外國車。

不對——我好像曾經在哪裡看過?

我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悄悄地打開了大門。老爸是個不會收拾東西的音樂評論家,而且是世界上倒數第六位沒救的男人,所以不管是門口還是走廊,到處都堆滿了未經整理的CD和唱片。那天,當我小心翼翼地走進屋裡時,卻沒聽到客廳傳來平常聲音大到吵死人的古典音樂,取而代之的是有人交談的聲音。除了哲朗之外還有別人?家裡已經好幾個月沒有客人來了吧。

「我回來——了……」

我拉開門,結果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小直,你回來啦?去幫我泡杯咖啡來,白蘭地要多加一點,這傢伙要梅子昆布茶。對了,干燒蝦仁,你為什麼每次安可的時候都演奏海頓主題變奏曲啊?我一聽就想睡覺。下次選大學慶典序曲啦。」

哲朗還是跟往常一樣,穿著整套的運動服懶洋洋地盤腿坐在沙發上,坐在他對面的則是一臉不愉快的姥沢千里。他穿著黑色的夏季針織衫以及燙得筆挺的西裝褲,雖然衣著比較休閑一些,髮型仍舊是常在CD封面上看到的獅子頭——的確是干燒蝦仁本人沒錯。

「打擾了。」他跟我打了聲招呼,我卻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

「啊,是……歡迎。」

「小直,快去弄咖啡。」哲朗連正眼也不瞧我一眼就催個不停,讓我想朝著他的後腦勺招呼下去。「就算是應邀演出也不能隨便人家指定曲目啦!你是想說安可時可以完全表現自己的喜好,就隨性亂選吧?」

「不喜歡聽你可以在安可前回去。反正你是花出版社的錢來聽的吧?」

「哇,小直,你聽到沒?聽到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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