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直等到清晨,搭上了第一班電車。天空看起來還是要下雨的樣子,明明是清晨,天色卻是一片灰暗。
「喂,你應該要去上學吧?」
真冬坐在搖搖晃晃的電車裡這麼問道。
「蹺掉。蹺一天課不算什麼啦!」
何況我之前就基於各式各樣的原因而蹺了不少課,不過我決定不告訴她。
「你有留個言給你爸爸嗎?」
「沒有。只要冰箱里有早餐,就算我不見了他也不在意。」
「可是……」
真冬自己明明也是逃家少女,倒是挺愛擔心別人的。
「我說啊,明明是你叫我一起走的耶!居然還會擔心這種事?」
「……我以為你昨天只是一時興起,今天就會回去了。」
原來我被她看扁了。
「你才真的是離家出走耶!現在你爸爸應該正在到處找你吧?何況你又是慣犯……」
真冬搖了搖頭。
「明天就要公演了,那個人現在已經出發去機場了吧。」
「不會吧?自己的女兒失蹤了耶……」
「但不管是對那個人或對樂團而言,指揮不在問題比較大吧?」
話是這樣沒錯啦,可是……
雖然也不是那麼容易被發現,不過經過警察局前還是小心點吧?真冬好歹是拍過廣告的人,也許有人一眼就認出她來也說不定。
「我們現在要去哪裡?」
「區公所。」
「區公所?」
我們在位於市區中心的車站下了車,穿過車站北邊出口的辦公街。對於我提出要去區公所這個無謀的提議,逃家少女真冬似乎感到很害怕。
「萬一逃家的事被發現了……」
「抬頭挺胸地進去就沒事啦!對方應該也想不到竟然有人逃家還跑去區公所吧?」
話說回來,背著吉他盒和旅行包感覺也太不正常了,所以我讓真冬帶著這兩樣東西躲進廁所,一個人走進了環保課辦公室。
「大型垃圾?啊,有有有,那裡有一張對照表。」
櫃檯的胖阿姨還不等我把話說完,就拿起原子筆咚咚地敲著垃圾分類表。
「呃……我想問的是,不是真的要丟掉,而是不小心丟掉的東西會被送去哪裡?」
阿姨歪著頭看我。
「就是……我搞錯而不小心丟掉了……」
「什麼?你的意思是說想找回來?不可能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啦。」我瞬間有種用力巴她腦袋的衝動。繼續纏著阿姨講了半天,才問出一個叫環保事業中心的地方。中途處理場——也就是將大型垃圾加以粉碎,使其體積變小的設施。
「可是就算你去了那裡……也不可能啦,一定找不到的。你知道一天有多少垃圾送去那邊嗎?還真的以為去了就找得到喔?」
「阿姨,謝謝你。」
我迅速地逃了出來。居然問我真的以為去了就找得到?我就是覺得找得到不行喔!
環保事業中心位於市區另一側的最邊邊,從我一次也沒來過的車站下車,還要再走二十分鐘才會到——在一座不大的山裡。終於在一片濃綠色的林木間看到那棟建築的威容時,我和真冬都不經意地停下了腳步。
載滿大型垃圾的卡車捲起塵埃轟隆隆地從我們身旁經過,我們兩個傻眼地站在路邊,險些被卡車輾過。
「這麼大啊……」
真冬喃喃地說道,彷彿在替我的內心發言。
我們學校已經算是校地寬廣的了,但這個地方光是眼前可見的建築物就比我們學校大上一圈,而且還不斷發出巨大的聲響。
環保課那位阿姨的聲音又在我耳邊響起:「不可能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啦!」
「總之……先去看看吧?」
「唔……嗯。」
我們剛走到大門口,又差點被開出來的大卡車輾過,真冬還被捲起的煙塵嗆得猛咳嗽。環保事業中心粉碎處理場——門柱上是這麼寫的。
「該去哪裡才好呢?」
我正在那裡東張西望時,真冬默默地指向了左手邊。那裡有個寫著「登記處」的牌子和往左指的箭頭,箭頭所指的遠處有座看似加油站的小小建築物。
走近一看,建築物那大大地向外延伸出的屋頂下,鑲有一塊一輛車大小的金屬板,旁邊還有一架像是郵筒的機器。柏油路上印著大大的白色「停」字。
「這應該是用來測量車子重量的吧?」真冬說道。原來如此,進去倒垃圾之前先在這裡測量重量,出來之後再量一次嗎?如果真是這樣,登記處那裡應該會有人吧?
「你覺得在這麼大的垃圾場里找得到一把貝斯嗎?搞不好已經被處理掉了呢?」
「不去看看……我也不知道啊。」
這番話好像只是在安慰自己。
當我們走到秤重處之前的「停」字時,登記處所在那棟建築的門突然打開了,害我們嚇了一跳停下腳步。走出來的是位嚴肅的阿伯,臉上還留著豪邁的鬍子,感覺好像吃了蘑菇就會變大。
「不行不行,我說不行啦!你們直接把垃圾拿過來丟嗎?不可以喔!」
阿伯氣勢洶洶地邊說邊走過來,嚇得真冬慌忙躲到我背後。
「少量的垃圾我們這邊不收啦……咦?嗯嗯?」阿伯突然走到我身旁:「這不是吉他嗎?不可以把吉他丟掉啦!」
「咦?這裡不能處理吉他嗎?」
「可以是可以,但我不允許。」
……什麼啊?
吉他是男人的靈魂啊!藍調之王比比金要是拋棄了自己的代表名琴Lucille也很令人傷心吧?皇后樂團的天才吉他手布萊恩梅要是捨棄了Redspecial更不得了啦!」
這個人到底在說什麼啊?
「可是吉米罕醉克斯就燒掉過好幾把吉他啊?」
「那不是丟掉吧?是燒給天上的搖滾之神啊!因為他是吉米罕醉克斯所以可以被原諒。咦?看你年紀輕輕,居然聽過吉米罕醉克斯啊?」「咦?是啊……我還滿喜歡的。」
阿伯的眼睛亮了起來,看來是老搖滾的忠實樂迷了。
「這樣啊,原來如此啊!我還是最喜歡他組成Eperience樂團那時期的音樂啊,雖然Woodestock音樂節之後他就……」
阿伯突然熱血沸騰地滔滔不絕……快回去工作啦!我稍稍回頭一看,才發現真冬已經逃到遠處的建築物下避難了。可惡的叛徒,害我一個人站在那裡聽阿伯講了二十幾分鐘的Woodstock音樂節。
「……所以你再好好考慮一下吧,不要丟吉他了。追尋夢想要趁年輕哪!」
我好不容易才等到機會插嘴,於是慌忙揮手否認。
「您誤會了啦,我不是來丟東西的,是來撿東西的。」
「嗄?」我向一臉訝異的阿伯解釋起不小心丟掉貝斯的來龍去脈,沒想到阿伯突然眼眶泛淚地說道:
「……原來……原來是這樣啊……這畢竟是你第一次自己去買的樂器啊……是難忘的青春回憶啊……」
呃,我沒說過這是我第一次自己去買的樂器吧?雖然要這樣說是也沒錯……
「存了好久的壓歲錢才終於買下來,還不是很會彈就已經把將來的團名、第一張專輯的名字想好了,偏偏家裡的老媽討厭搖滾樂,竟然自作主張把貝斯給丟了……不管在什麼時代,搖滾樂手都難逃這樣被迫害的命運啊……」不要自己亂編故事啦!「所以你才跑遍了區公所之類的地方,輾轉找到這裡來啊,你太偉大了,我被你感動了。找回貝斯之後,記得好好給它取個女人的名字啊!」
「咦?找得回來嗎?你知道它被送到這裡來了嗎?」
「不知道。每天有好幾噸的垃圾被運來這裡耶,我怎麼可能都知道啊!」
幹嘛突然又這麼冷漠啦!
「我看是找不到了吧?先跟你說清楚,我可不能放你進壓縮設備里找;要是已經處理完畢丟進掩埋坑裡就更別指望了。還堆在平台上那些是可以讓你去找找,不過還是會妨礙我們作業。」
「是喔……」
感覺希望渺茫。果然是我太天真了嗎?
「話說回來,你的貝斯是什麼時候被回收的?今天?不要跟我說是上禮拜喔!」
「呃……嗯……是前天。」
阿伯突然瞪大了眼睛:「前天?」
我還以為他要變身了,嚇得後退了一步。
「前天回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