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15Layla、鐵路、失去的一切

那個時候,我正待在自己的房間里,戴著頭罩式耳機放空地聽著。Derek&theDominos樂團的專輯。那是真冬沒有來上學之後的第三天,星期四的晚上。窗外的風很大,可以聽到行道樹的枝葉被吹得沙沙作響。

哲朗被出版社叫出去了,所以家裡沒有其他人。通常這種時候我可以自由使用客廳的音響設備,但我實在懶得出房間,於是一直躺在床上聆聽著迷你音響那缺乏深度的聲音。

喇叭里吉姆戈登沉重的大鼓聲埋沒了一切,所以我一開始並沒有發現那個聲音。直到中後段的鋼琴旋律流瀉而出,我才終於發現——窗帘後有人在敲玻璃窗的聲音。

我理所當然地認為是千晶來了,因為沒有別人會幹這種事。三更半夜的,她想幹嘛啊?然而當我一口氣拉開窗帘和玻璃窗時,卻因為看到一對藍色的眼眸而愣住了。

玻璃窗外——站在延伸出去的屋頂上的人居然是真冬。的確是真冬沒錯。她那被強風吹起的栗子色長發,正和背在肩上的吉他琴盒糾纏在一起。

「你……」

我想說些什麼,卻無法順利發出聲音。

「可以進去嗎?」

真冬面無表情地說道,拿下肩上的吉他先遞了進來。

「咦……啊,嗯,好。」

我腦海里一片混亂,還是接過吉他放在一旁的牆邊。儘管嚇了一大跳,卻還記得伸手拉了脫掉鞋子從窗戶爬進來的真冬一把。這時的她,身上穿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那套裙擺飄逸……但看起來很難活動的水藍色洋裝。

我還是不敢相信。這是哪段夢境的延續嗎?

「……真的嗎?」

我看著環視屋內的真冬,忍不住問了出來。

「什麼東西?」

「咦,不是啦,就……感覺怪怪的。你應該爬不上來才對啊?」而且右手還沒辦法動。

「手腕還可以動啊。」

真冬若無其事地這麼回答,還一邊轉動手腕給我看。別說手腕了,連手肘的地方都滿是擦傷。所以她說沒辦法動的地方只有手指,還是可以勉強爬上來就對了?就算真是這樣……

真冬發覺了我的視線,於是轉過頭小聲說道:

「我在學校聽相原同學說過,她說爬到樹上就可以從窗戶自由進出。總覺得……有點羨慕,所以也想試試看。」

就算是這樣……

「為什麼——」你會出現在這裡啊?這個單純且直搗核心的問題,我卻不知為何問不出口。是因為覺得說出來她就會消失了嗎?

結果我說出來的是這句話:

「為什麼你知道我家在哪啊?」真冬盯著我瞧了好一會兒,才走到吉他盒旁邊,從側袋裡拿出某樣東西遞給我。

「……約翰藍儂?」那是一張CD,是我那天在屋頂上聽的《RodRollMusic》專輯。真冬以左手靈活地打開了CD盒,閃著銀色光芒的碟片上有一張摺起來的便條紙。打開一看,上面是一幅幾乎看不山是手繪的地圖,精確且詳細地標明了我家附近的大小標的物。這是什麼啊……

「『那個人』命令我待在家裡哪兒都不能去。」真冬說道。那個人?應該是指她的父親吧。「所以我到去醫院之前都沒辦法出門。診察結束之後我正準備回家,這張CD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出現在我包包里了。」

我似懂非懂地望著真冬的臉,她也跟著歪了歪頭。

「不是你嗎?不是你跟蹤我去醫院,然後把這東西……」

「哪有人會幹這種蠢……」

話說到一半我就吞了回去。有一個人會幹這種蠢事——就是有一個人會毫不遲疑地使出這種不知道會不會成功的迂迴手段,大費周章地忙和半天還一臉無所謂……

「是神樂阪學姊乾的……」

原來她沒來學校是在搞這種事啊……話說回來,她到底想幹嘛啊?她告訴真冬我家在哪裡,是想要她做什麼嗎?

「你是說那個頭髮很長、眼神很像豹,還老是說些奇怪的話的學姊?」這是真冬說的。原來如此,原來真冬也不是完全不認識神樂阪學姊啊?

「嗯……應該是。」

「我常常跟那個學姊……」真冬剛一開口,便發覺我的視線而嚇了一跳,別過臉還猛搖頭:「不,沒事。」

真冬走回床邊坐了下來,搞得我靠近床邊也不是,逃出房間也不是,只好一直站在沒地方靠的窗邊。真冬在我的房間里——老實說我還搞不太清楚這到底是什麼情況,不過——真冬現在的確在這裡。

「那個……嗯……」我慎重地選擇措詞:「我之前真的不知道……所以……對不起。」

「不知道什麼?」真冬歪著頭。

「不是啦,就是……你的右手……這件事。」

「不要向我道歉。看你道歉我會心情不好。」

我的心情也沒有多好啊!

「而且……你也沒有做錯什麼。」

真冬說完又別開了臉。

「那不是你的錯,那種情況本來就偶爾會發生。我的身體會從右半邊漸漸不能動,有時候連腳都沒辦法移動,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我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從右半邊漸漸不能動?

「你為什麼……可以說得像是別人的事一樣呢?」

「因為……那感覺就不像我自己的事啊。」

真冬低著頭,微微地笑了。第一次看到她笑,卻是這麼寂寞的表情,不禁讓我有些心痛。

「而且就算真的不能動,我也不覺得有什麼困擾。那個人或唱片公司的人可能會比較困擾就是了。」

「啊!呃……就是……你不是要去美國嗎?聽說你要去那邊做檢查或動手術?」

「嗯。那個人後天開始要在美國巡迴演出,所以要搭明天的飛機出發。」

「那、那你現在跑來這裡……」

「嗯,所以我是逃出來的。」

我嘆了一大口氣。逃出來的?這麼說來,這傢伙好像本來就是逃家的慣犯啊?

「我一開始就是這麼打算的,等到即將被帶去美國前夕就逃走。不過是只右手,治不好也無所謂。我想帶著吉他逃到很遠、很遠的地方,直到腳也走不動為止……」

真冬緊緊地閉上了眼睛,彷彿忍住不讓眼淚掉下來。

『反正一到六月,我就要消失了。』

原來那句話是這個意思啊——不是因為要去美國就醫,而是因為她早已下定決心逃離這樣的命運。

然後呢?

我硬生生地把這個疑問吞了回去。

逃到很遠很遠的地方,然後呢?然後要怎麼辦呢?

我知道真冬一定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就算是我也不知道要怎麼回答。想逃離某樣事物的時候,人類是不會思考那麼多的。只會拚命地奔跑,尋找可以藏身的地方——

「……為什麼會來找我呢?」

「因為……」真冬一直盯著我的手指,這時突然抬起頭來:「因為你之前說過,有什麼困擾就老實地說出來。你還記得嗎?」

我的確說過這番話,那時候真冬還要我把右手切下來給她,不然就讓時光回到她開始彈鋼琴之前——啊!原來是這麼回事啊。害我現在更想哭了。

真冬明明早就告訴過我了啊!只是我之前沒有發現罷了。

「所以……」

真冬似乎有點難以啟齒,又低下了頭。

「我的手現在就是這樣……沒辦法提行李。所以……跟我一起……」話說到這裡,真冬再次閉緊雙眼,一個勁兒猛搖頭。

「對不起,當我沒說。」

真冬突然站起身走過我身旁,再次背起吉他。就在她提著鞋子準備爬出窗外時,我不假思索地叫住了她:

「等一下!」

真冬轉過身來,被她直直盯著的我又說不出話來了。本來想說的話瞬間在嘴裡瓦解,取而代之的卻是無關緊要的廢話:「你要不要從大門出去?」

「你家裡沒有其他人在嗎?」

「出門了。晚一點會回來也說不定。」

「這樣啊。可是我第一次爬樹,覺得還滿好玩的。」

問題是真冬的表情實在看不出她覺得爬樹很好玩。不是啦,我不是那個意思啦!

「……好吧。你沒有其他行李嗎?還是放在樓下?」真冬一直盯著我的臉,訝異得不停眨眼。

「……什麼?」

「我跟你一起去。」

院子里的樹下放著真冬不是很大的旅行包,提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