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9鯨魚、帕格尼尼、戰鬥人員

「蝦澤同學明明就不喜歡吉他,為什麼還要彈呢?」

千晶把小喇叭接上隨身聽,正在聽《英國組曲》的薩拉班德舞曲。她一邊配合著節奏,用手指在膝蓋上打拍子,一邊這麼問道。

「她的鋼琴明明彈得很好。就算用吉他彈,也只是彈一些鋼琴的曲子不是嗎?」

「這個嘛,或許她在吉他方面也有深入鑽研的點吧。」

神樂阪學姊把一大堆樂譜鋪在水泥地板上一張張地細讀著,同時這麼回答她。

民俗音樂社還不是學校正式承認的社團,所以主要的活動地點就是屋頂上。不知道是不是打算把我一步步拉進社團,即使我不是社員,放學以後也一定會被學姊叫到屋頂上來露臉。因為這一天要召開作戰會議,所以千晶也一起跟來。

我問學姊:「你聽了真冬的CD以後,打算怎麼辦呢?」

昨天——也是我照學姊所教的步驟開始練習以來的第五天,學姊這麼對我說:

「你把真冬發行過的所有音源,還有演奏過的曲子樂譜都拿到學校來。音樂評論家的家中,這些東西應該搜集得很齊全吧?」

我家的確是有樂譜跟CD,不過找不找得到又是另一個問題。我幾乎整夜都在哲朗凌亂不堪的書庫里找尋樂譜,今天早上差一點就遲到了。學姊好像很開心的樣子,一一瀏覽我帶去的樂譜。我知道學姊正配合著真冬的鋼琴演奏,目光飛快地掃瞄著譜。

「蝦澤真冬的演奏曲目果然還是以巴哈為中心啊。儘管如此,還是沒辦法用吉他彈出賦格的部分——就技術上來說這是辦不到的,對吧?」

「大概吧?」我點了點頭。

賦格在義大利文中有「逃跑」的意思。這種作曲技法誕生於近代音樂的黎明期——巴洛克時期,並由巴哈推至完備。這種曲式是讓複數的聲部在不同時間點展開,分別追趕先行的一段旋律:所以也有人譯為遁走曲。

也就是說,一把吉他基本上只能彈一種旋律,所以很難重現賦格的技法。

「這麼一來,如果你要挑戰,還是得靠賦格啊……」

「是嗎……咦,你剛說什麼?」

我刻著貝斯的手停了下來。

「所謂的作戰會議,指的就是這件事嗎?」

「不然你以為是什麼?」學姊一臉驚訝地說。「年輕人,我想你也有點自覺了吧?你和蝦澤真冬的演奏技巧就有如白蟻與藍鯨的差異,如果不鍛煉一下作戰技巧,是不會贏的。」

「這我知道,不過請用柔性一點的譬喻。」

千晶插嘴說:「那就有如蘋果和地球?」

這兩個差距更大了吧!

「不過不可能用巴哈來挑戰她,這樣一點勝算也沒有。」學姊直接回到話題上。

「咦,等一下,要彈古典音樂的曲子嗎?」

學姊自樂譜中抬起臉來,表情看起來更加驚訝了。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不然你一開始打算怎麼具體地『教訓她一頓』啊?」

「……呃,這個……」老實說,我根本沒想過。

「我也沒什麼概念,大概就彈搖滾樂給她聽,讓她稍微對我有些欸佩吧?」

「你認為在那種狀況下,那個彈奏技巧高超的人會動搖嗎?首先——如果你忘記了我會很頭大——我想以同志的身份歡迎蝦澤真冬加入我的民音社。也就是說,要以樂團成員的身份。」

「嗄?」

所以呢?

「所以一定得是能夠和蝦澤同學一起演奏的曲子吧?」千晶邊翻著散落在地上的樂譜邊說:「得是蝦澤同學知道的曲子。」

神樂阪學姊一臉憐愛地輕撫千晶的頭。原來如此,所以才要用賦格啊?真冬所喜愛——不過現在的她一個人彈不出來的曲子。

這麼說來,我的貝斯也是為了要配合真冬的吉他音色才小心翼翼地改造的嗎?是這個意思嗎?這麼說來……咦?那麼我加入社團也包含在學姊的計畫之中了嗎?已經是學姊腦袋裡的既定事項嗎?雖然我已經明確地跟她說過,我只想要回那間房間,不會參加社團。

「不過,就算我們精心挑選出巴哈的賦格曲,說不定她也不會受到我們的挑撥……而且,即使進入了比賽階段,單憑年輕人臨時抱佛腳的貝斯技巧大概也跟不上人家,最後事情就這樣結束了。」學姊咬著下唇,把樂譜丟開。「如果讓年輕人跟在我身邊接受一年左右的訓練,也許還有辦法,不過這樣實在是太慢了。」

我也不想要那種訓練啊!總覺得接受那種訓練之後,我的人生會因此走調。

「……喂,小直,蝦澤同學是不是說過,到了六月她就要消失啊?」

聽完千晶的話,我望著天空回想起來。這麼說來,真冬的確曾經在轉來的那天當著全班的面說過這句話。之後因為她又有許多令人不愉快的言行,我就徹底地忘記了。

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學姊又問:「六月要消失?除此之外她就沒再說什麼了?」千晶以手指抵著下唇,想了一下以後,搖搖頭。

「到了六月我就要消失了,所以請忘了我;她只說了這些而已。這什麼意思啊?她又要轉學了嗎?會不會是去念音大附屬高中之類的學校?」

「那就糟糕了。」學姊抱著胳臂說著:「如果把她拉進社團,我還可以憑我的魅力讓她對我神魂顛倒,沒辦法離開,不過她在此之前消失的話,那就麻煩了。」

「學姊,現在有淫行條例(註:由日本的地方自治政府所制定,用以限制與未滿化歲的青少年所發生的淫亂、猥褻行為),不能做一些太糟糕的事喔?」

「別擔心,要是我的話不脫衣服也辦得到,不會構成淫亂行為的。」

你這傢伙……怎麼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啊?

「所以……年輕人,如果你沒有必死的覺悟,為我的戀愛和革命努力……哦!」

學姊突然把CD隨身聽關掉。

「……怎麼了嗎?」

「蝦澤真冬來了。」

我透過圍欄往下看。一個留著栗子色長發的背影,正好消失在舊音樂大樓的個人練習室門邊。學姊明明沒看到,為什麼會知道她來了?這個人是野生動物嗎?

我們把身子壓低,沉默了一會,接著就聽到吉他的聲音。咦?這是什麼曲子啊?我明明聽過,但就是想不起來。曲風有點李斯特的味道。

「——是帕格尼尼。」

學姊在我的耳邊說了一句。我也想起來了。

尼可羅·帕格尼尼,因為技巧過於高超而有惡魔之稱的小提琴家。他也是一位很有天分的作曲家,不過因為猜疑心重,所以極端討厭發表自己創作的樂譜。也因為如此,他的作品幾乎都散失亡夫了。

留存到現代的作品,大概只有幾首小提琴協奏曲和隨想曲、以及法蘭茲·李斯特根據他的隨想曲主題而創作的鋼琴練習曲。

真冬現在彈的,就是李斯特創作的練習曲。

如果持續聽下去,激烈的顫音彷彿會讓全身的骨頭喀喀作響。千晶也皺起了眉頭。真是令人煩躁的演奏。

「……這樣啊……帕格尼尼啊。」

學姊又在喃喃自語。我回過頭一看,發現學姊一臉認真地在CD堆里東翻西找,左手也在一堆樂譜里搜索著。怎麼了啊?

最後學姊找出了一張CD和樂譜。

「找到了。」

「那些怎麼了嗎?」

學姊站起身來。

「年輕人,這些借我一下好嗎?」

「好是好啦……」

「那我先回家了,我得把曲子編出來。」

「編……那首曲子嗎?」

「沒錯,年輕人,就是帕格尼尼。去做和帕格尼尼一樣的事就好了。靠這個的話,會贏。」

學姊的臉上洋溢著某種能量,不過我一點也不明白。到底是什麼意思?學姊手上拿的根本不是帕格尼尼——

「當然啦。能夠給貝多芬一頓教訓的人只有貝多芬嘛。沒錯吧?」

學姊可愛地眨了眨眼,就拿著樂譜跟CD往校舍走去。這個人還是跟平常一樣,老說一些令人搞不懂的話。和帕格尼尼一樣的事?

我再怎麼想也不可能搞懂,於是便把貝斯拉回腿上放好。

「學姊看起來好像很開心啊——」

千晶目送著學姊的身影,心不在焉地喃喃自語。那個人不管什麼時候都是一副快樂的樣子。

「沒想到學姊這麼喜歡小直。」

「她喜歡的不是我,是真冬吧?我不過是她們的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