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3謊言、便當、變奏曲

一大早的導師時間,當我們那位外號隱居大人(因為長得像水戶黃門)的導師帶著那女孩進教室的瞬間,教室里的氣氛都凍結了。我因為聽著CD隨身聽打著瞌睡,所以還沒感覺到氣氛的改變。

前座的千晶回頭戳了戳我的肩膀,我才急忙忙地拿下耳機。不管是不是導師時間,早晨的教室總是鬧哄哄的,這時卻只聽見同學嘰嘰喳喳的竊竊私語。「喂,那是……」

「沒錯,應該就是。」

「蝦澤——」

「欸~是本人嗎?不是說下落不明了嗎?」

往講台上一瞧,我的隨身聽差點掉到地上。講台上的女孩把栗色的長頭髮攏在背後,因為和她在廣告里的髮型一樣,所以大家馬上就認了出來。的確是蝦澤真冬本人沒錯。她身上穿著我們學校的制服,感覺卻像是有人在開我們玩笑。這是怎樣?我剛才沒聽到隱居大人說的話,一時之間還無法理解她轉來我們學校的事實。

「那麼我們請蝦澤同學自我介紹一下。」

隱居大人一派悠閑地說完,便把粉筆交給她。真冬只是用拇指跟食指夾著粉筆,一臉蒼白且不安地凝視了它一會之後,便轉身面對黑板。就在這時,粉筆卻突然從她細長的指尖掉落,意想不到的尖銳聲響打破了整間教室的寂靜。

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默襲來。真冬只是一動也不動地盯著地上(恐怕已經摔碎了)的粉筆。隱居大人雖然只是悠然地撫著他自豪的白山羊鬍,不過就算是剛入學一個月的我們,也知道這個動作表示老師心裡感到非常疑惑。

「嗯,這個……」老師勉強出了點聲,把地上斷成兩半的粉筆撿起之後,交給了真冬。不過真冬接過粉筆的手指,已經發抖到所有人都看得出來。

最後真冬看著地板,搖了搖頭,把粉筆放在黑板的粉筆溝上。

「我不想寫自己的名字。」

她這麼說的瞬間,整個教室里的空氣好像帶著電一樣。這是怎樣,這傢伙到底在說什麼?

「只是寫個名字而已,沒關係吧?」隱居大人開口了。語氣雖然還是一派悠閑,兩隻手卻在大腿旁不知所措地晃著。

「我不想寫。」

「嗯嗯……怎麼了嗎?」

「我不喜歡自己的姓。」

真冬的話就像在冰凍的教室里又倒進液態氮一樣。我注意到真冬咬著下唇的表情,就跟那一天——與她初次見面的那天分別時的表情一樣。

不過,我當然沒有吭聲。出面解危的,是坐在前面的女同學。

「老師,沒關係啦。我們都知道她的名字了啊。」

「嗯啊,她叫蝦澤真冬對吧?」「對啊——」教室里的氣氛變得很怪。「是那個彈鋼琴的」、「我在廣告上看過」之類竊竊私語此起彼落,我發現真冬的纖細手腳正因為同學的反應而微微發抖。當時發覺危險徵兆的,或許就只有我一個。

「啊,嗯、這樣啊……」隱居大人看著真冬,不急不徐地說著:「那麼蝦澤同學,要不要跟同學打個招呼呢?」

一個女同學突然舉手發問:「請問你什麼時候推出下一張專輯?」

我不太記得那個女生的名字,但記得她是個很會講話的傢伙。大家便以這個問題為開端,開始一連串的提問轟炸。

「之前不是說會就讀音大附中嗎?」

「最近都沒有新廣告推出,是什麼原因呢?」

有個不太了解狀況的男同學問:「什麼廣告啊?」「就是那個壽險廣告,你不知道嗎?」「啊,那個廣告啊,我知道,我知道。」「嗯?真的嗎?」教室里突然熱鬧了起來。

真冬原本嚴肅地凝望著天花板,這時卻突然用響亮又尖銳的聲音說道:

「請你們全都忘掉。」

此刻的寂靜宛如凍結的湖面,包圍了整間教室。

教室里,真冬緊繃的聲音持續回蕩著——和那時說的話一樣。

「……到了六月我就要消失了,所以請大家忘了我。」

真冬把話說完以後,大家一句話都沒說,也想不到該說什麼。解救我們這一幫不知所措傢伙的,是導師時間結束的鐘響。

「啊,這、這樣啊?那麼……蝦澤同學請在那裡就座。」

隱居大人指著教室的後方。終於回過神來的我才終於發現自己左邊放著一副空桌椅。

「我們班的班長是寺田同學,如果有什麼不懂的,儘管問她。」

最先對真冬提問的那個同學就是寺田。然後隱居大人便把出缺席記錄簿與收好的講義夾在腋下,快步走出教室。

真冬吞了吞口水,稍微調整一下呼吸,以充滿敵意與戒心的眼光環視教室之後,安靜地走下講台。教室里一片安靜,真冬走在課桌椅間的走道,所有人都盯著她的一舉一動。莫非視線稍一轉移,真冬就會瞬間消失?不,不可能有這種愚蠢的事,只不過連我也不例外,或許是因為一直被盯著的關係,她在經過我座位的時候非常刻意地把臉遮了起來。腳步聲突然在我身旁停了下來——

「——啊!」

被發現了。真冬用她微微痙攣的手指指著我,很驚訝地大聲喊著:「為、為、為什麼你會在這裡?」我用雙手手臂抱著頭,趴在桌上,更發覺全班的視線都在我身上。饒了我吧。

「什麼?你們認識嗎?」

千晶看了看真冬又看了看我,而我就像拿額頭在桌上擦一樣,不斷地搖頭。

「不不不,不認識。她一定是認錯人了。」

真冬卻說:「幹嘛要說謊!」

「是你要我忘記的吧?」

「你看,你不是還記得嗎!明明叫你忘了我的。」

啊啊……我已經搞不清楚了。

「嗯,所以跟你說我已經忘記了啊,你是誰啊?」

「騙人!」

聽在旁人耳里,我們的對話一定非常白痴吧?周遭同學交頭接耳的聲音越來越大,千晶好奇的視線更是刺人。雖然第二節課是我最討厭的古典文學,不過就在這一刻,走進教室的歐巴桑國文老師在我眼中卻像救世主一樣。

就算把她美麗到不真實的臉孔和明星的身份都考量在內,真冬也不是我想接近的女孩類型。自從她轉來的那一天起,每到下課就會被一群好奇的女同學圍著問東問西,不過除了偶爾冒出幾句「不知道」、「我不想回答」之外,她幾乎都不回答。

「為什麼會在這種奇怪的時候轉學啊?」

午休的時候,千晶看著那群人小聲地說道。

「我們學校是普通高中,而且她藝術選修偏偏又選美術。為什麼呢?」

我們學校的藝術科目要從音樂、美術、書法三項中選擇一項。老實說,明明是個鋼琴家卻不選修自己最擅長的音樂,的確滿奇怪的。

「問本人就知道啦。」

千晶揮著手說:「我沒辦法突破那面人牆啦……」接著大口大口地挾走我便當里的菜。最近我都考量到便當的菜會被她瓜分,所以多準備了一些。

「話說回來,你是什麼時候在哪裡認識她的啊?」

「……在夢中?」

「你要不要去保健室?」

「不要。唉呀,很難跟你解釋。」

「反正午休時間很長,你就從頭解釋一遍吧。」千晶雖然面帶微笑,眼神卻十分強硬。就在我逃避這個話題的時候,她很拚命地把便當全部吃光了。

真冬的反社會態度在課堂中依然故我,既不抄筆記,課本也常掉在地上。偶爾有些老師不因為她是轉學生而特別優待,直接叫她到前面講台上;她也依舊堅決地坐在位置上回答:「我不要。」老實說,我覺得她真是太酷了,即使我心裡想這麼做也辦不到。聽千晶說,她上體育課的時候也只是坐在場邊看著而已。

轉學後的第二天午休,真冬好像有點受不了湊熱鬧女同學的包圍,好幾次從人牆的隙縫中用求救的眼光看著我。要我幫忙我也沒辦法。

女生的問題大多是攝影棚是什麼樣的地方啦、電視公司有哪些藝人啦、有沒有遇過他們啦之類的啰唆問題。就在我正想拉開椅子起身逃離這些人的時候,突然聽見有人拍桌子發出「砰」你一聲。回過頭一看,只見人牆裂開一道隙縫,真冬淚汪汪地站在中間,指著我說:「你們去問那個人,那個變態有我全部的專輯,對我的事情應該也很了解。」

咦?什麼?

真冬把椅子踢倒後從我身旁跑開,飛快地離開了教室。

無數的目光投向我,班長寺田同學最先開口:「……變態同學和蝦澤同學是什麼關係?」幹嘛叫我變態啦!

「聽你們昨天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