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MAMA

孩子們的聲音迴響在神殿挑高的天井與純白的樑柱問。

「喂,她來了喔!」

「吊車尾的沒用傢伙來啦!」

圍在飲水區旁的少年們出聲嘲諷的,是個頂著一頭茶褐色自然捲髮、擁有一雙如初綻的紫羅蘭眼瞳的少女。她正緊咬著下唇,佇足在少年們面前。

「喂,托托!今天的考試你考了幾分啊!?」

其中一個少年不懷好意地扯開獰笑問道。

「尤安,這樣太可憐了,別問她這種事啦!」

站在一旁的另一個少年用故作氣憤的語氣說完後,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她當然是考零分啊!」

幾個少年隨即放聲大笑。

少年們天真無邪的殘酷笑聲,不斷在神殿挑高的天井問迴響。

「才不是呢!」

遭受嘲弄的少女發出悲鳴般尖銳的叫聲:

「才不是才不是才不是!人家才沒有考零分呢!」

像是被狠狠咬了一口般吼出來,但少女卻沒辦法舉步走向那些少年。

少年們臉上滿是掩不住的譏嘲笑意,還刻意炫耀似地發出「嘿~?」的怪叫聲。

「不然是十分嗎?還是二十分?我今天可是又考了一百分喔!」

這句話讓少女臉色登時刷紅,難以承受地立刻轉身從少年面前跑開。亂成一團的茶褐色捲髮在頸邊晃動。

為了逃避那些無所不在的譏笑,套在小靴子里的雙腳不停在神殿的長廊上奔跑。

少女長得太過嬌小,視野也不夠寬廣,所以在彎過轉角時,才會一時不察地撞上從正面迎來的人影。

「呀啊!」

少女輕叫了聲,一屁股跌坐在地。

「托托,你在做什麼!實在太沒教養了!!」

和少女相撞的,是個身穿長袍的老嫗。

「蕾、蕾瑪老師……」

「神殿的長廊不是用來奔跑的地方,這句話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吧!」

歇斯底里的斥責,讓少女害怕得瑟縮起肩膀低頭認錯:

少女雖然以蚊吟般的囁嚅表達了自己的悔意,但老嫗的眉毛卻吊得更高了。

「你的魔法成績原本就很差了,要是再不乖乖聽師長的話,我看你總有一天會被逐出薩爾瓦多家族!」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蕾瑪老師……」

抱緊懷中的書本,少女只能一而再地不斷道歉。也許老嫗罵完氣也消了,只見她從鼻間哼了一聲後,便轉頭踱向神殿的另一頭。

被留下的少女垂頭喪氣,拖著沉重的腳步從神殿長廊的一隅慢慢走開。

位處沿海地帶的王國——嘉達露西亞。

這個王國位於大陸盡頭,雖稱不上壯麗,但聚集在港口的船舶貿易所帶來的經濟收益,卻能讓擁有悠久歷史的王族過著豐衣足食的生活,可說是相當豐饒的國度。

國家中央建立了一座雄偉的城堡,比鄰而居的是座以純白石塊建造而成的神殿。

這個國家雖因貿易而繁榮,但守護王室千秋的並不只有財力和武力。擔負起這個國家最重要力量的,其實是種名為「魔力」的異質能力。

緊臨著皇城,居住在那座石灰岩神殿里的,是群被冠上「薩爾瓦多」之名的人們。

他們從很久很久以前就授命鑽研魔法以守護這個國家與王族,是個具有強大能力的魔法師集團。

名叫托托的少女——正確說來,她的名字叫薩爾瓦多·托托。在這個不怎麼看重名字的國家裡,只要一說出薩爾瓦多的姓氏,卻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包括托托在內,也是承襲了這份血緣關係的「純正」薩爾瓦多家族成員。托托的父親和母親並不算特別厲害,但的的確確都是具有魔力的魔法師。儘管純正的血統日漸稀薄,但托托確實是這個薩爾瓦多直系家族最末裔的名門之後。

人們稱他們為薩爾瓦多家族,但並非以血緣關係為依據,而是因為他們身上都具有魔力,也將魔法知識加以體系化並分享共有,進而團結成一族。薩爾瓦多家族每年都會讓魔力受到認可的孩子接受特別教育,再為其冠上薩爾瓦多之名。在這之中,原本該是薩爾瓦多家族內最具資格的托托,卻生來就不俱備魔法的才能。

雖然還不至於到完全沒有魔力的地步,但潛藏在她體內的魔力少之又少,而她又缺少那份能驅使魔力的能耐。

在培育魔法師的神殿中,一提到「薩爾瓦多的無能者」,指的當然就是成績最差的托托。

托托其實並不討厭念書,何況她從小就格外愛書,還常為了看書而在神殿的書庫里流連忘返。只可惜她天生就沒有驅使魔力的才能,所以那天托托也只能嘆著大氣,一個人默默在神殿的長廊上漫步著。

正準備走過一扇半開的門扉時,裡頭傳來的對話讓托托無意識地停下腳步。

「——老師,關於托托的事,您打算怎麼辦呢?」

他們提到自己的名字。托托覺得從腳趾到大腿彷佛都結冰了,只能愣愣地佇立在門口縮緊身子,小小的耳朵自然而然豎了起來,傾聽房裡的對話。

「說得也是。托托她啊……再繼續這樣下去,別說是宮廷魔法師了,恐怕連想當個普通的魔法師都有問題啊。」

房裡的兩人雖然壓低了聲音,但他們所談論的確實是關於托托的閑言閑語。

就算托托早已習慣承受師長的怒氣,但這些話卻好似鈍重的兇器般狠狠砸向後腦杓。比起讓樹木枯萎的冬日寒風更有甚的冰冷,使得喉嚨深處都為之凍結。

「我是這麼認為啦,不如把托托當作養女送人好了,讓她生活在市井裡對她面言也比較好不是嗎?像她那樣的孩子啊——只會有損薩爾瓦多之名,您說是不是啊?」

(只會有損薩爾瓦多之名。)

聽到這句話時,托托不由得狠狠咬住下唇。雖然拚命想要忍耐,但眼淚還是不受控制地落下。

不行……不行……

絕對不能發出聲音來。

(托托是個吊車尾的沒用傢伙,他們只是說出事實罷了。)

如果現在出聲,一定會被趕出薩爾瓦多的。

托托忘了自己原本想到哪裡去,一旋踵就拚命邁開腳步狂奔。

她的胸口彷佛破了個大窟窿,又好像失足跌落空無一物的黑暗中,呼吸變得好睏難、好難過……

托托的家就建在神殿旁。

「……媽媽,爸爸去那兒了?」

那天夜裡,托托偎向正在編織衣物的生母,怯怯地開口問道。

「爸爸他還在宮廷里呀。因為有客人來,他們現在應該正在談話吧。聽說是個從遙遠的東方島國前來的客人呢。」

生母雅麗的視線沒有從手裡的編織品上移開,就像平時一樣輕聲回答。托托的父親是宮廷里的魔法師,也負責當中一部分的公務。

「媽媽,你聽我說喔……」

「怎麼啦?」

托托低垂著頭,有些躊躇,但還是輕輕開口道:

「托托……托托就算沒辦法使用魔法,應該也無所謂吧……」

我還可以待在這裡嗎?

我還可以當媽媽的孩子嗎?

把佔據心裡的疑問說出來,或許會得到完全不同的答案。但聽到女兒這麼說,雅麗卻停下編織的動作,抬起頭來與她正眼相對。

「你在胡說什麼啊?」

母親的聲音透露出些許怒氣。

「你怎麼可以說這種話呢!學習魔法是很重要的事,你想偷懶可不行喔?你可是受到世人讚揚的薩爾瓦多家族後代啊!」

這些話已經聽過太多次了。事到如今還這麼說,事到如今還在叨念著薩爾瓦多家族,托托覺得自己體內似乎有什麼東西瞬間綳斷了。

「媽媽是大笨蛋!」

眼淚滑落臉頰,托托嘶聲大喊,忍不住抓起身旁的毛線團丟了出去。

「我最討厭媽媽了!」

丟下這句話後,托托頭也不回地衝出屋子。身後傳來雅麗的呼喊聲,但托托只是一個勁地哭泣,在深夜時分一路奔向被夜色籠罩的神殿。

脫口而出的那句「最討厭了」不停在托托心裡回蕩。

其實托托自己也很清楚……

最討厭的不是媽媽。

而是——只能當個吊車尾的、無能的自己。

拚命跑著、跑著,回過神時,才發現自己已經來到神殿的書庫前。

遠方傳來大人們交錯的腳步聲。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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