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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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等不及要吃早餐。由於洗手間擠得水泄不通,正時穿上周五郎的夾腳拖鞋,穿過廚房後門到外頭去。一出門,左邊似乎有條水溝。周圍的樹叢,以及保養不佳的草坪被雨水淋得濕答答地,在炙熱的朝陽下閃閃躍動,眩目刺眼。昨天下了一整晚,在破曉前更是滂沱。現在腳下一片泥濘,穿著夾腳拖鞋的腳丫子,走不到五步就變得濕答答的。

發現洗手台。

在凸出於牆壁的黃銅色水龍頭下,有個塑料洗手台。

正時擠上牙膏。

懶洋洋地刷著牙。

會把這一刻當成是旅行精隨的人,大概只有我吧。因為牙膏口味跟家裡的不同,他這才深刻體會到:「啊~原來我是來這裡旅行的呢。」昨晚在被窩裡想事情想到很晚,有點睡眠不足,但是醒來時卻有著久違的清爽。昨天早上因為宿醉,一點勁兒也提不起來:前天在副駕駛座上昏昏欲睡,還被理香姊用摔角的逆十字固定技叫醒。

咕嚕咕嚕咕嚕、呸。

洗把臉,用掛在脖子上的毛巾使勁地把臉擦乾,讓自己打起精神。

好了,沒事、沒事。

島上的人都討厭螃蟹。或者應該說是畏懼。

就像美國人不喜歡烏賊、章魚一樣。

「我開動了。」

左吏部家都是全家聚在一起吃早飯的。

早飯有鹽烤海鯽、味噌湯,還有昨晚吃剩的馬鈐薯燉肉。

接下來跟真琴約好早飯後,一起去拍作業的照片。刷牙前,正時在三間廁所最裡面那間蹲到一半,發現隔壁間有人進去,於是他屏住呼吸想聽聽看到底是誰,沒想到隔壁傳來真琴的聲音。

「今天要一起去哦!格里香跟豬男也會一起來呢!」真琴自然地對正時說話。

來到這裡已經第三天了,也慢慢熟悉這裡的人事物,不過這裡的人似乎不太注重隱私權。進正時房間時也沒人會先敲門。如果說在紙門上敲門很不自然,至少也先出個聲音吧,不過還是直接闖進來比較多。這也算是鄉下地方的特徵之一吧。

吃完早餐後,站在大門口等不太會綁鞋帶的真琴時,忽然背後的門被拉開,一顆被太陽曬得黝黑的光頭探了進來。

真琴停下動作抬起頭。

「嗨,格里香。肚子不痛啦?」

正時驚訝地盯著那個光頭。而那個光頭也盯著正時看,口氣十分不屑地問:

「你就是那個正時?」

「呃嗯。」

終於綁好鞋帶的真琴,彷彿想起什麼似地突然起身。

「咦?今天豬男也會來吧?」

「應該吧,昨天還看到他邊走路邊吃棒冰。」

「老爺,那我們出門去啰!」

真琴對著店裡的周五郎喊,接著抓起一個小背包飛快地跑出門。格里香一閃讓真琴通過後,又再度看著正時問:

「你不是也要去嗎?」

正時和格里香並肩走在真琴身後,覺得很有壓力。

「今天要去哪裡呢?」

走在前頭的真琴轉過身來,倒著走問。正時不打算回答,忽然旁邊的格里香答腔:「垃圾場怎麼樣?」

「咦~秘密基地呀?那裡已經拍很多了耶。」

「那學校呢?」

「那裡也已經拍很多了。」

「對了,學校後面的沙灘還沒拍吧?那裡的風景也不錯哦。」

雖然格里香連看都沒看一眼,但仍依稀意識到正時的存在,而正時多多少少也明白。他們倆大概是想帶他到處晃晃,所以對他們而言,提出來的地點大都沒什麼新鮮感。

「咦?為什麼大家都叫你『格里香』呀?」

對初次見面的人詢問綽號的來由好像太冒險了。這樣的開場白有可能會遭到對方反彈,也可能在別人的傷口上灑鹽,招來怒罵。

格里香瞄了他一眼說:

「因為我家是開旅館的。」

「咦?」

「為什麼開旅館的就要叫格里香?」當正時還在猶豫該不該繼續問下去時,格里香突然指著左前方的一棟二樓建築物說:

「那就是我家。」

看起來跟一般民宅沒兩樣。「那真的是旅館嗎?」正時邊走邊想。建築物玄關入口上掛著一面招牌。

「旅館香格里拉」

正時不禁懷疑,真的只是因為家裡開的旅館叫「香格里拉」,所以就被取了這個綽號?況且不管從什麼角度看,這房子都只是一間極為平凡的民宅。如果沒掛上招牌,任誰都不會以為那是一間旅館。

事實上,格里香的父母平常都專心務農,根本不理會那塊招牌。偶爾會有從守人島來的電信公司職員和燈塔管理員等「常客」,不過上一位客人光臨也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那是一位深為岬島郵票著迷的歐吉桑集郵迷。聽說在那之後就再也沒人住進去了。順帶一提,格里香有個小他五歲的弟弟,大家都叫他「香格里」。

「平常大家怎麼叫你?」

格里香反問他。剛才還開心地走在前面的真琴也停下腳步,一臉期待地看著正時。正當他要回答時,真琴的視線穿過他的肩膀,好像看著什麼似地說:

「啊,公交車伯來啰。」

公交車伯?

正時轉過頭去,看見水泥路的那頭來了一台公交車。是迷彩公交車嗎?原來只是車體表面掉漆,露出生鏽的內層而已。汽缸震動發出槍聲般的響聲慢慢駛近,還以為上頭坐了一群暴走族。

「要去學校的話就搭那班車吧,而且途中也會經過豬男的家喲。」

真琴從小背包里拿出一個像是示威遊行牌的東西。一根約三十公分長的管子,頂端插著一個圓圓的板子,上頭寫著「公車站牌」四個大字。接著,她從路旁采出身子,拿著那個「公車站牌」對著公交車猛揮。格里香則拿出即可拍對著駛過來的公交車按下快門。原本一直開在馬路中央的公交車突然靠左、慢慢減速。

可是它並沒有停下來。

「快跟上來,正時!」

被格里香這麼一喊,正時慌忙地追著公交車。而真琴早已經跑到前頭,抓住打開的公交車門的把手、跳上公交車。正時也跟著做,最後格里香也接著跳了上來。

嚇死人了。

第一次這樣上公交車。

「你要在這裡待上一陣子吧?那我先跟你解釋一下。」

車上沒有其它乘客。格里香順著置物架的欄杆,一邊走向最後面的座位,

「區公所門口的紙箱里大概還有兩、三個『公車站牌』,路線圖大概沒了。看到公交車的時候,就像剛才一樣直接在路邊揮這個牌子,等公交車減速後再跳上來。只有老人家上車時,車子才會停下來。車錢免費。下車的時候,只要跟司機老爺講一聲,他就會放慢速度,自己再抓準時機跳下車。司機老爺名叫『可久樂部健一』,大家都叫他『公交車伯』,幾天前他打麻將輸得很慘,之後便懲罰自己不準說話,現在還真的一句話都不說。」

格里香雖然口氣有點冷淡,不過正時還是很感謝他的說明,而真琴倒是不會那麼仔細。這麼說來,似乎只要有「公車站牌」在手,就算只有一個人,也可以自由地在島上暢行。公交車伯身穿深藍色制服、手戴白色手套,看起來有點年紀。幾年前,他從本島帶著他的公交車回到岬島後,便每天自動自發地繞著岬島行駛。他表示:「這是我的個人興趣,路邊的人搭不搭車我都無所謂。」就如同格里香所言,他堅持不收車錢,不過有時候會有人拿些蔬菜、魚之類的到他家裡當作謝

禮。

公交車伯開著車子狂奔。正時並沒有馬上發現,不過島上好像連一個交通號誌也沒有,也沒有正式的公車站牌,感覺好像可以一路狂飆。突然間,看著窗外的真琴大叫:

「咦?是豬男耶!喂!這裡、這裡!」

一個應該是在前往相館途中的超級肥仔,悠哉地走在路邊,卻被真琴突如其來的叫聲嚇得四處張望。他向右一看,看見在公交車上的真琴一行人,便大步追趕,同時從背包里拿出「公車站牌」,使勁地用力揮動。公交車伯透過後照鏡看到後,便慢慢減速。

格里香從後門探出來大喊:「跑快一點!快點跳上來啦!」

早已氣喘吁吁的豬男,努力地伸出右手想抓住後門把手。囤積在脖子上肥厚脂肪,一波一波不停地斷晃動。好不容易摸到把手,格里香一把抓住他的衣領拉他上來。豬男終於成功上車。

「早安,豬男。」

真琴笑嘻嘻地跟他打招呼。豬男蹲在走道上,努力地調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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