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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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梨津部姉子的一天,由早上的一碗牛奶泡飯展開。

誠如字面所示,就是在海碗里的冷飯上淋上牛奶,一口氣吃完的「料理」。然而,她也不一定單單只吃「泡飯」,茄子有時還會放進納豆,雖然她本人覺得超級無敵好吃,不過其它人卻完全不能理解,也完全不想嘗試。之前甚至還曾經因這奇怪的癖好而跟情人鬧翻,不過不以為意的姉子還信誓旦旦表示:「未來的老公一定也得品嘗得出這個中美味才行」下垂的嘴角透露出她堅定的決心。

姉子衝過澡、換上一如往常的白袍、騎上紅白相間的摩托車,時間大概是八點過後。破引擎聲喀啦喀啦地穿過沿海道路,一如往常地在最後的坡道熄火,然後再牽著摩托車走到郊外的診所。不太一樣的是鑰匙放在信箱,而不是白袍的口袋裡。

她打開診所的窗戶,讓風吹進來。稍微簡單地做完環境打掃、病歷整理等例行工作後,姉子背上替代醫藥箱的登山背包,便出發前往拜訪她的「老主顧」們。所謂診所的「老主顧」,不外乎就是老人們。她騎著機車,到處去拜訪老人家,替他們拔草、換電燈泡、喝喝他們泡的茶,有時候還跟他們下個將棋賺點外快。拜訪的路線視每天的心情而定,登山背包裡頭裝的東西跟一般醫藥箱差不了多少。

姉子一邊碎碎念,一邊把機車推上坡道的最後幾公尺。她將摩托車腳架小心翼翼地立起,然後慢慢地放開把手,確認車子不會倒下後,點頭說了聲「好」便往回走。她在進入左吏部相館前,突然想起:「不倒翁也會倒啊!」然後又再次回頭確認車子絕對不會倒下。

叮咚、叮咚。

「早安!」

姉子走進擺滿清一色黑白相片的店裡時,看見喜久子從櫃檯探出頭來。

「哎呀,這不是姉子嗎?早啊。」

「咦?老爺出門啦?」

在這座島上,直接稱老年人「老爺」、「奶奶」是很稀鬆平常,因為語氣里已經包含了敬意,如果叫「老先生」、「老太太」,反而讓人覺得做作:不過要是叫得太親密,稱呼他們「阿公」、「阿婆」,又會讓他們覺得不受尊重,還會抓狂生氣咧!

「早就出門啰。最近他也不太下田工作。正時來了之後,那老頭子可緊張得很。」

喜久子笑咪咪地說著,並帶點疑惑地看著她。姉子緊張地搖搖頭說:「沒有啦。前陣子老爺來診所找過我,說什麼『最近肩膀痛得不得了』,我拿了幾片貼布給他,現在順道過來看看他有沒有好一點。我還帶了吃線來。」

「唉喲,他怎麼都沒跟我提過。不過那老頭子的肩膀不是老毛病了嗎?」

「嗯」姉子嘴角往下一撇,看著天花板回想著,然後說:

「那沒關係,我就先把葯放在這裡。還有一件事,就是有關昨天正時」

「啊那件事啊。」喜久子的表情像是蒙上一層灰。

「是我剛才從高李部家老爺那聽來的啦。聽說昨晚的歡迎會上,正時被灌了酒喝了個爛醉,是真的嗎?」

「是啊。那孩子真可憐,來玩的第二天就宿醉不醒哎呀!」

接著,喜久子一副識破詭計的表情。

「噢,原來是這樣啊。所以周五郎才急著趕去田裡,就是怕被姉子罵呀。」

妨子用鼻子「哼」了一聲。

「不行哦,這樣會把人家活活玩死啦!看來剛剛他們說的乾杯大賽是真的啰?這是什麼狗屁傳統,簡直太過分了!誰!到底是誰出的主意?居然叫正時一起坐下來玩!到底是哪一家的白痴出的餿主意?」

姉子生氣地盤問喜久子。喜久子猶豫了很久,最後只好乖乖地畑一露實情。

「有賣音響的、文太、飛車角兄弟,還有」

在這座島,不管年齡差距、互相稱呼彼此綽號是很普通的事。

「還有誰咧不過我想,邀正時一起加入的應該是飛車角哥哥吧。」

「是修一嗎?待會兒要他好看。」

姉子氣得咬牙切齒,接著又問:

「對了,正時現在在二樓嗎?剛才我有回診所拿些解酒藥來。」

姉子走進了走廊,便從廚房前的樓梯「咚咚咚」地走上二樓。她把客房的紙門用力拉開,扯開喉嚨大聲喊道:

「早安啊,武田正時。」

六塊榻榻米大的客房中間鋪了一床墊被。鼓起的毛毯活像只瀕死的蟲般蠕動了幾下。枕頭邊的托盤裡頭放了一鍋稀飯和一碟醬菜。

「吵什麼吵啊」

毛毯里傳出像蚊子叫般地低嘟噥聲。

「喂,起床了、起床了。我帶了好東西給你。」

毛毯被硬生生拉開,刺眼的陽光讓正時皺了皺眉,整個人縮成一團,像是被從墳墓里挖出的吸血鬼。從被窩裡被挖起來的瞬間,他突然想起昨晚的惡夢,整顆頭像破鍾低吼般劇烈震蕩,然而卻無力抵抗。

「我是有準備點滴啦。還是你想打針?」

總覺得「點滴」聽起來很可怕,於是選擇打針。他朝姉子身邊的東西瞄了一眼。

「那是什麼?」

「葡萄糖跟維他命。來,把手伸出來。遺有我要跟你講」

似乎不太擅長一面說話一面動手,於是姉子閉上嘴,小心仔細地下針。比起打針的刺痛,更讓正時在意的是姉子沒說完的話。

「來,打好了。你的血管真好找耶。要是在我之前待的醫學院,你的血管一定超受歡迎,大家都會拿著針筒追在你後面跑哦!對了,我剛剛要跟你說啊」

真琴突然拉開紙門探出頭來。

「咦?姉子醫生!」

真琴走進房內,眼睛先看著正時,然後是姉子、針筒。

「請問我可以進來嗎?」

「嗯,我們剛剛結束。」

站在門口的真琴退回走廊問:

「正時,這個是你的東西吧?昨天功夫幫你拿來的。」

真琴從拉門的影子里拖出一個沉甸甸的東西。原來是昨天傍晚跟功夫在港口分別時,忘了拿走的旅行袋。他完全忘了這回事。

「啊,謝謝。放在那邊就可以了。」

應該很重的旅行袋,真琴卻臉不紅氣不喘地把它拿到正時的枕頭邊放好。看著白色旅行袋上的藍色「adidas」文字,彷佛在分不清東南西北的印度深山裡,好不容易遇上同胞似地,令正時覺得十分親切。當真琴正準備離開房間的時候,姉子叫住她:

「對了,小琴,已經開始放暑假了吧?妳今年幾歲了?」

「小正時一歲。」

真琴這麼回答。接著朝姉子點點頭,隨即拉上紙門。穿著襪子的腳步聲,輕輕地踩下樓去。

姉子回頭一句:

「『小正時一歲』耶!」

她突然用手肘頂了正時一下,接著又說:

「慘了啦,正哥!左吏部家的特攻隊殺來了啦!」

「妳在模仿誰啊?」

「你幾歲啦?」

「十五啊。」

昨天檢查的時候不是說過了嗎?先不管這個。

你剛剛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

「?說什麼?」

「我怎麼會知道妳要跟我說什麼。」

什麼來著姉子雙手抱胸想了好久,終於大喊:

「啊!想起來了!」

「什麼事?」

「昨天你碰了我放在抽屜里的槍了吧?」!?

正時的表情回答了一切。當他想跟姉子解釋清楚的時候

「哎喲!你不要緊張啦,我又沒有生氣。說起來也要怪我自已忘記上鎖。如果是你碰那倒沒關係,我還以為是附近哪個小鬼偷偷地在惡作劇咧!要是那樣就太危險了。」

正時謹慎地觀察姉子的表情,怎麼看都不像在生氣。於是正時小心翼翼地問說:

「那真的是真槍啊?」

「對啊。」

「妳到底是從哪弄到的啊?」

「那是我爺爺的遺物啦。」

這麼說來,那把槍看起來的確有點年代。

「他是警察嗎?」

「笨蛋!就算是警察也不可能把配槍留下來給我啊。我爺爺以前是這座島的醫生,是那時跟他交情不錯的美國海軍給他的。」

「美國海軍?」

「因為二次世界大戰剛結束時,這一帶的島嶼還是屬於美國的領土。不過岬島是這些島嶼里最邊陲的小島,因此沒什麼大港口或機場。『今天開始這座島便屬於美國領土。』噢,這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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