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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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輪預定上午九點整準時出發。

「絕對來不及!」心裡雖然這麼想,但總算是趕上了。通過舷梯,踩著樓梯往上跑,來到渡輪後方的甲板區後,武田正時總算鬆了一口氣。他將行李丟在地板上,努力地調整呼吸節奏,沿著下巴流下的汗水,滴到地板馬上就蒸發了。他看了看手錶。

八點五十五分。

還好及時趕上。

從正時背後采頭看著他手錶的理香姊卻開口說:

「什麼?還有五分鐘嘛。」

一副千金難買早知道的抱怨語氣。明明一起從停車場跑來,理香姊卻半滴汗都沒流。她動作粗魯地坐在長椅上,並且毫不猶豫地點燃三天前才信誓旦旦宣告要戒的香煙。

「怎樣?比搭電車來得有趣吧?」

正時什麼話都不想說了。

要不是因為那件事,才不想跟理香姊去南方小島。離家的那一刻,他早就覺悟到一定會遇到一、兩個這種程度的驚險時刻,但即使如此也是破壞力超強的十五個小時。他們理所當然地迷路、爆胎兩次、在二十四小時服務的汽車休息站里跟卡車司機起口角、順路去超市補充乾糧時,居然迷上扭蛋機,為了集滿不知名動畫角色全系列,還把整個機台轉空了。現在竟然能夠平安無事的抵達這裡,簡直是種奇蹟。

「哇,好重。你帶了什麼這麼重?」

理香姊從背後伸長了腳,輕輕踢了一下正時的旅行袋。

「換洗衣物、課本,還有參考書之類有的沒的。」

正時推開理香的腳,才發現她兩手空空。

「理香姊,你的行李咧?」

「那種東西不需要啦!我出國旅行時都這樣啊!反正必需口叩都很便宜,到當地在買,用完就丟就好了。」

這是另當別論的極端例子。看看四周,甲板上的其它乘客幾乎都是全家一起出遊,不管是行李或服裝,都散發著暑假的氣氛。聽到周遭人不斷地提到「守人島」這三個字,正時愈想愈不對勁,於是趕緊拿出塞在口袋裡的船票一看

上頭寫著「中浦島守人島」。

「不是要去岬島嗎?」

理香姊抬起頭說:

「什麼?」

「我說,我們要去的地方是岬島吧?」

「對啊。」

「咦?可是你看這個。」

「該不會搭錯船吧!?」正時心想,慌張地把船票拿給理香姊看。

「沒有從本島直達岬島的船啦。聽說載運生活物資的貨船,也是每幾天才往返一次,但連船員證都沒有的傢伙,人家還不給搭咧!所以啰,我們得先搭這艘渡輪到守人島才行。」

「這種事情應該事前跟我講啊!」正時心想。

就名稱看來,總覺得「守人島」比「岬島」來得有意義,比較有目的地的氣氛,但似乎還是有點不同。畢竟他們最終的目的地始終是岬島,守人島只不過是中途的停靠站而已。

「到了守人島之後呢?」

「安啦!我已經跟岬島那邊的人聯絡好了。到守人島之後,他們會派人來接我們,你不用擔心,安啦、安啦!」

正時開始覺得不安。理香姊的「安啦」通常都跟一般人不太一樣。

正時開始嫉妒起周遭的旅客。只要渡輪沒有撞上潛水艇、海底大章魚不跑來攻擊渡輪,這些人就能平平安安地在抵達守人島之後,來個海水浴或是泡個溫泉,接著品嘗美味的料理:然而,自己卻在抵達守人島之後,還得踏進另一個未知的陌生世界。腦海中浮現電影「法櫃奇兵」里的某個場景印第安納瓊斯博士搭乘飛機的畫面和地圖重迭,正時朝著目的地,畫了一條紅線過去。只不過,印第安納博士是為了解開謎團、找出失落的法櫃,才前往南方小島展開一場尋寶之旅,而不是到莫名其妙的南方小島念書。

沒錯,他現在即將前往遙遠南方的岬島念書。

在南方島嶼念書。

他真不明白這有什麼意義。

當初居然會被說服,正時到現在還覺得匪夷所思。從以前開始,會提出這種古怪提議的一定都是理香姊。這次當然也不例外,最後說服正時父母的人也是她。

「環境優美,是個適合讀書的好地方!」理香姊這麼說道。

「等正時升上高中,說不定就再也沒機會參加這種旅行了哦。」她還說:「與其每天頂著熱得要死的大太陽,遺得搭乘擠得像沙丁魚一樣的電車,去補習班參加暑期輔導,倒不如讓他去南方小島,對他反而比較好。」

即使如此,要是當初正時吭個聲說句「我不去」,這件事應該也會就此打住。

正時會這麼想,大概是因為從小到大,不知嘗過理香姊多少苦頭了。正時忘也忘不了,那時他才小學二年級,理香帶他到野生動物園去,卻把他一個人丟在那裡,幸好當時野生森林的看守人(那裡的監視員都是這麼稱呼的)救了他。隔天報紙還出現這則報導,雖然版面不大,不過標題卻印著令人一頭霧水的七個字:「泰山救回失蹤兒」。還有一次,大概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吧,那時正時和理香在玩摔角遊戲,但理香卻冷不防地狠狠使出一記後翻摔,讓他當場昏了過去。小學五年級,當正時煩惱著暑假作業的自由研究該做什麼好的時候,理香姊卻提議他進行「電擊棒人體實驗」。奸像是因為她剛從郵購買來了電擊棒,想試得不得了。事後,正時心想:「自己怎能白白地淪為實驗品!」於是認真地整理出實驗結論,並在班上發表,結果,隔天班導就直接跑來登門拜訪。

正時痛心疾首地心想:

「明明慘遭那麼多次教訓,自己怎麼就是學不乖,還老是被理香姊的花言巧語給矇騙?」

「臉幹嘛那麼臭!」理香把香煙包裝揉成一團,朝正時的胸口丟去。

「守人島唯一可取的只有那種到處都是垃圾的海水浴場,和大腸桿菌到處亂鑽的溫泉而已,你的理香姊怎麼可能找你去那種鳥地方啊。」

正時苦笑以對,心想:

「還敢講咧!要是我沒跟著來,你搞不好到不了這裡。」

話雖如此,心情倒是輕鬆了不少。「反正都已經來了」正時在大大的旅行袋裡塞進滿滿的課本和參考書,還有再三考慮後偷偷帶來的海灘褲和海灘球。

想些開心的事情好了!心中的不安作祟,總是讓人不由自主地往悲觀的方向想。理香姊說的話或許有幾分道理,岬島說不定是比想像中更棒的地方。至少,一定比擠進熱得要死、人滿為患的電車,一路搖搖晃晃地趕去補習班來得愉快。對呀!只是個單純的二選一嘛!就像補習班的冷氣與樹蔭下的涼意、自動販賣機的罐裝咖啡與熱帶風味的雞尾酒、臟髒的電動遊樂場與雪白沙灘、「今天會比較晚,所以不回去吃晚餐了」的電話,與上面寫著「到底哪種土產比較好呢」的風景明信片。

理香姊雙臂伸直、往後一仰,打了個大哈欠。

接著便從長椅上站了起來,在欄杆上頭的煙灰缸里捻熄了香煙後說道:

「好渴哦。」

她自然地伸出右手向正時要錢,正時也反射性地拿出五百圓硬幣放在她手上。所謂「說話時機也是有訣竅的」,理香姊從以前就常用這種手段,又是冰又是果汁地敲詐正時。

「下了樓梯,旁邊就有台販賣機。」

理香姊連聲謝謝也沒說,準備轉身往回走時,突然停下腳步:

「好險,差點忘記。」

「什麼?」

「這個。」

理香姊的壞習慣是喜歡把東西拋給對方。東西突然飛到眼前,正時驚險地接住。

看起來像是小朋友在美勞課時做的手工項鏈。

至少在正時眼裡看來就是如此。

「這是啥?」

理香姊沒有回答,手指在眼睛周圍轉呀轉地,以不懷好意的笑容說道:

「該把眼鏡摘下了吧?」

「哦!」

武田正時只有上課和看書的時候才會戴上眼鏡。

他忘得一乾二淨。在車上的時候,正時一直專心研究地圖;在休息站熬夜的時候,也不記得曾經摘下眼鏡。或許從昨天早上開始,就這樣一直戴到現在。

「難得有機會去南方小島,等一下到了守人島後,拜託你去買一副有度數的太陽眼鏡吧。」

正時慌張地把眼鏡摘下。眼鏡盒在旅行袋裡。包包最上面塞滿了一堆在超市買的餅乾、零嘴,要把眼鏡盒從裡面找出來,還真得花費一番功夫。

「啊!」

抬起頭,看見理香一邊把玩著五百圓硬幣,一邊走下甲板樓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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