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 戰場艾蜜莉 第一章

「父親和……加史珀魯陛下……死了?」

這個消息讓古連難以置信。

可是眼前兄長帕西沉痛的表情訴說著那是事實,他面帶苦澀,緊咬著嘴唇的蒼白臉上,不見往常那柔和的笑容,而且這種事情也不可能謊報或開玩笑。

帕西在還可算是早晨的時間造訪古連的住處,臉色蒼白地說出這件事情。

昨晚古連的父親諾福克公爵喬瑟夫,及其子傑洛姆,再加上萊凱涅國王加史珀魯皆遭暗殺身亡。

「父親……加史珀魯陛下……連大哥都……」

古連只能反覆說著同樣的話。

古連首先懷疑起自身的狀況。他身為萊凱涅第一公主的護衛騎士,昨夜剛好輪到值班護衛,自從與另一名護衛——裝甲侍女雪莉娜換班之後,他到今天早上都沒有合過眼,本來在值班之前都會先小睡一下,但是昨夜由於必須出席晚餐會,因此並沒有時間休息。

所以他思考或許是自己睡昏頭了吧,無論是眼前的帕西,還是突如其來的噩耗,都只不過是一場愚蠢的惡夢,他強迫自己相信之後就會在汗濕的被窩中醒來。

然而不論是帕西的身影還是他所說的話都沒有消失,昨夜至今的記憶也毫無中斷,全都留在眼前與腦海之中,他只是說服自己這是夢境,藉此逃避現實而已,這一點古連本身也早有自覺。

王宮吵鬧得絲毫不像是早晨時光,怒吼聲此起彼落,士兵及隨從來回奔走在到訪王宮的貴族之間。一定是出了什麼事。

「不可能有那種事。」

即使如此,古連還是無法相信,就算帕西的到訪以及與他的談話,全部都是現實中發生的事,他也不覺得喬瑟夫與加史珀魯的死會是事實,也不能是事實。

他昨夜在晚餐會上與父親談過話,過去崇敬的父親曾是個為了權力不惜謀害少女性命的冷酷陰謀家,古連曾蔑視過,也痛罵過他,但是在經過襲擊諾福克家、艾蜜莉的宣誓和晚餐會之後,他開始感覺到自己與父親之間有了與過去不同、無法言喻的某種情感。

古連昨天也與加史珀魯見過面,他純粹地敬愛著年長他八歲的姐姐,同時也是古連主人的艾蜜莉。在艾蜜莉將王位繼承權歸還給神的宣誓儀式中,威倫斯特王國突如其來的進攻,以及羅頓山嶽要塞陷落的戰情,就是年幼的國王與艾蜜莉一同讓驚慌失措的諸侯們團結起來的;當時古連親眼目睹了他的王者資質,心中充滿了感動,那時的興奮如今仍然還殘留在他的體內。

如今卻說他們已經死了,古連當然無法相信。

「可是古連……那是……」

「不可能有那種事!絕不可能!就算是哥哥說出的話……!我也不信,我昨天才和父親說過話,和加史珀魯陛下也說過話,甚至還做了約定,所以他們不可能死!」

古連的語氣激昂,情緒依然激動,即使知道自己說的話不理性,他也對此深信不疑。

「我能體會你的心情,古連,我也不願相信,但是……」

帕西搖搖頭,金色的長髮也跟著甩動。

「我不相信!我……!」

不相信又能怎樣呢?心中像是有個聲音如此問道,古連咬牙試著揮去這想法。

「沒錯……換成是我……被告知這樣消息,的確也會有和你一樣的想法。」

思索了一會兒之後,帕西像讓開路般朝走廊邊一站,然後用他那雪白的指尖向前一指。

「……哥哥?」

「遺體已經安置在地下室了,所以……」

「您是要我親眼確認是嗎?確認父親及加史珀魯陛下已死?」

帕西神色略顯猶豫地點了點頭。

「不可能有那種事……!」

古連朝兄長所指的方向在走廊拚命奔跑。

……不可能有那種事!父親、大哥、加史珀魯陛下!

那麼帕西又為什麼會來此?帕西所說的會是謊言嗎?特地跑來說遺體安置在地下室,撒這種謊對他又有什麼好處?再說他根本不可能欺騙我啊。

「混帳!」

古連嘴裡咒罵著,思緒一片混亂。喬瑟夫說過的話、數天前被他毆打的疼痛、加史珀魯的笑容以及帕西的話,與其它繁雜的記憶交雜在一起,在腦中不斷反覆盤旋。為了護衛而長時間穿著大甲胄的疲勞還殘留體內,古連驅使疲累的身體不停奔跑,卸下鎧甲的身體感到沉重,睡眠不足使得眼皮略顯腫脹。

只見一路上人們個個匆匆忙忙、神情僵硬,古連屢次險些撞到人,卻還是跌跌撞撞的前進,明明並非長時間的奔跑,他卻已經呼吸急促,並且強烈感受到自己的心跳紊亂,冷汗自背上流下。

他從王宮一樓通往地下室的樓梯奔下,不見天日的昏暗走廊上可見衛兵的身影。

「是這裡嗎?加史珀魯陛下……還有父親他們……」

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詢問士兵,說出的話卻詞不達意,胸中宛如有一股莫名的焦躁感在燃燒。

「是誰?」

士兵一臉狐疑地問道。

「我是古連·喬瑟夫·諾福克,諾福克家的三男,這裡……那個……我父親他……」

他無法開口說出「父親的遺體」,他絕不承認,因為那種事不可能發生。

「原來是諾福克公爵的……公子啊。」

士兵的視線避開了古連,只見他禮貌地行了一禮,隨後便退至一旁。

「請進。」

然後緩緩推開了門。

古連恐懼得想要當場逃跑,他害怕去確認門後事物為何,他自問為什麼會對此恐懼?卻又覺得自己不能回答這個問題。

然而他非進去不可,儘管他並沒有義務一定要進去,混亂的頭腦雖然拒絕進入門內,古連的腳還是向前邁出。

他從昏暗的走廊進入點燃眾多蠟燭的房間,房間內明明應該比地下室的走廊還要明亮,可是看起來卻顯得更為陰暗。

此時一股甜甜的花香輕搔古連的鼻腔,絲毫不見搖晃的燭火之下,地板上到處鋪滿了白色的花朵。

「嗯……」

一道呻吟自古連的喉嚨發出,一瞬間他還不明白自己是為何感到噁心。

搔動鼻腔的香甜氣味中,參雜了一股似曾相識的異臭,無論聞過幾次都不會習慣,近似鐵生鏽的那股味道,毫無疑問就是血的氣味。

在鋪滿花的地板上,安置了三個覆蓋著白布之物。

就像被某種力量推動似的,古連朝其中一個走近,站在白布堆的旁邊,他感覺自己的表情僵硬,眼前的視界在搖晃,而且呼吸紊亂。那白布隆起的形狀,就彷彿一個比古連還高大的人橫躺在那裡。

從布的邊緣可以看到金色的頭髮露出在外,那頭髮與帕西有些相似,卻又夾雜著些許斑白,是古連見慣的頭髮,他不可能認錯。

一蹲下來,血的氣味便更加濃烈,古連伸出那不知不覺中已不停顫抖的手指,將布塊掀了開來。

露出來的是父親喬瑟夫的臉。那已轉變成土黃色的肌膚上,皺紋看起來比平常更加明顯,以往綻放強烈光輝的眼眸,如今則是緊閉著,很不可思議地讓人理解到它是不會再睜開了,微張的嘴一動也不動,到現在他才發現露在布外的金髮上沾有紅黑色的血跡。

「……這是夢吧。」

他自言自語地將旁邊的布掀起。

只見兄長傑洛姆躺在那裡,同樣是一動也不動,他的表情與昨天相同,眼睛似乎透過合起的眼瞼縫隙凝視著虛空,儘管臉部還有一半被沾滿血的布幕遮蓋,可是古連卻提不起勁將其掀開。

旁邊還有個較小之物被布遮蓋,和包覆高大的喬瑟夫與傑洛姆屍骸的布相比,燭光下那小小隆起的陰影甚至還不到另外兩人的一半。

他很清楚覆蓋在下面的是什麼,也明白確認就代表承認那是事實,但是在見過父親兄長的死狀後,朦朧的頭腦無視心中的警告,就像被吸引過去似的,顫抖的腳向前走過去。

古連掀開染上花香與血味的白色布幕。

一股濃厚的血腥味隨即撲鼻而來,夾雜其中的些許香甜氣味以及眼前的光景,讓古連感到一陣暈眩,他用手捂住嘴,卻不知是為了遮住那股氣味,還是為了壓抑住自體內湧上的嘔吐感。

只見加史珀魯倒卧在面前,然而那面容已分辨不出是他,僅能從晦暗的血糊中所夾雜與艾蜜莉相同的金髮,以及伸展開來的纖瘦雪白四肢,分辨出那屍體的身份是加史珀魯。

屍骸是艾蜜莉的弟弟,同時也是年幼聰明的國王,是無可撼動的事實。

此時茫然若失的古連,聽見身後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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