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迪利克也死了啊……」
馬依魯茲用細微的聲音低語。他面無表情,注視空斯坦絲腳邊的眼神也不帶絲毫感情。
空斯坦絲低著頭,將視線跟隨馬依魯茲看向相同的地方。
午後陽光照射著廢屋,在其陰影之下可見染得漆黑的大甲冑散落一地,那是迪利克所穿的大甲冑。在與艾蜜莉交鋒過後,空斯坦絲既然身為亡靈騎士,就必須脫去迪利克的大甲冑並回收,至於迪利克的遺體也只能先擱置原地,因為以空斯坦絲一人之力,無法將大甲冑與遺體一併帶回,而且既然已經找到艾蜜莉,也沒有時間埋葬他了。
「所以殺了他的人就是艾蜜莉公主吧。」
「如果我們捉到的公主不是真貨的話。」
「那個是假的。」
馬依魯茲肯定地說。
「為什麼?」
空斯坦絲一邊問著,一邊往他身後廢屋陰影中隆起的土堆看去,在她離開時並沒有看到這樣的東西。在生長茂密的雜草中,只有那裡有土被挖過的痕迹,一定是埋了什麼東西造成的,而且根據馬依魯茲之言,證明他埋了兩個已經不需要的東西。
「……已經殺了他們嗎?」
「對。」
馬依魯茲簡短地回答。
她無法再問一次為什麼,因為她知道對亡靈騎士來說,這是不得不做的事情,而且馬依魯茲也不是那種喜歡殺害無抵抗能力者的人。他那副心力交瘁的樣子,也是由於巴吉爾與迪利克被殺,所以他代替他們以及自己,一手包辦了所有骯髒工作的關係吧。
「那麼空斯坦絲,你遇見艾蜜莉了吧。」
「嗯,在發現迪利克的遺體之後和她交戰了,不過被她逃走了……」
「不要一個人戰鬥,你是負責在後方支持的人!」
「這我可要回嘴了,讓我一個人外出是馬依魯茲的責任不是嗎?」
「……也對喔。」
馬依魯茲垂下濃眉低著頭,雖然空斯坦絲想故意開個玩笑來逗他,他卻沒回應。
同伴接連死亡以及無意義的殺戮,一定也對他心理造成相當的負擔,空斯坦絲領悟到這一點。
「公主會逃去哪裡,你心中有個底嗎?」
「關於這件事……」
雖然還只能算是臆測,不過也大概猜得出她逃出宅邸後的落腳之處。她應該就在隨行少年所住的村落里,但要是將這件事說出來,他們為了追擊艾蜜莉將會害村落捲入戰鬥中。
然後又要將毫無關係的人給……
「空斯坦絲,你應該是知道的吧。」
「嗯……」
然而她知道只要她還是亡靈騎士,就無法逃避這樣的抉擇,即使如此,空斯坦絲還是想拒絕。為了待在馬依魯茲——朱利安的身邊,她自願成為亡靈騎士,卻又無法完全地化身為亡靈騎士,她再次感受到自己的矛盾。
「……在村子裡,因為她帶著村子裡的小孩。」
她語帶顫抖地呢喃著。
「村子是嗎?原來如此,會這樣判斷也不奇怪。」
馬依魯茲點了個頭。
「如果是在地圖的範圍內就好了。」
在已經燒毀的地圖上除了艾蜜莉的宅邸以外,還記載著一般的街道與逃生通道,另外還標上了附近的村落。馬依魯茲似乎是在回想圖上的內容,而一邊沉思一邊喃喃自語。
「對村子展開夜襲是最好的方法了吧。」
「夜襲……」
這確實是最有效率的方法,只要能確定艾蜜莉的所在處,趁半夜發動奇襲一口氣殺了她,在那之後只要對熟睡的村民展開血祭就好,而且只需要處理掉目擊到戰鬥的村民,這麼一來也自然會被認為是強盜所為。
「可是那麼做勢必會連累毫無關係的人。」
儘管只有少數人會犧牲,但是藏匿艾蜜莉的一家人,還有其周圍的民家都必須斬除。
「也是啦。不過鐵球公主這名號也不是浪得虛名吧?畢竟連你都沒能殺了她。」
正如馬依魯茲所說,那確實是一場驚險的戰鬥,要是艾蜜莉無視於小孩的安危直接進行近身戰,那麼空斯坦絲至少有五成的機率會被她殺了。一旦展開近身肉搏戰,機動力弱又使用遠距離武器的空斯坦絲是逃不掉的;就算使用掛在腰間的戰錘或是像長槍一般的鐵箭,也無法抗衡擅於近身戰的艾蜜莉吧。
「以村子為戰場的話,要是出了什麼狀況,還可以用村民當人質。」
「人質……」
「你覺得我很卑鄙嗎?還是你不想這樣做?」
「我……」
她並不覺得馬依魯茲很卑鄙,畢竟自己過去一向是從遠距離進行狙擊與暗殺,事到如今她也不想討論這樣戰鬥是否正大光明。
但是馬依魯茲的質問似乎看穿了她的內心。
我不想這樣做……
要是以村子做為戰場的話,就會將許多人捲入其中,儘管她到目前為止一直都不帶感情地做著同樣的事,然而她已經失去了同伴,加上在攻城戰時殺了太多人,所以現在已經不想再造成更大的犧牲了。
……犧牲這種話由我口中說出還真是偽善呀。
空斯坦絲又否定了自己的話,她只是不想再殺人而已,即此她知道這只是出於自己的任性,不過就是這麼一回事。
「伊莎貝爾公主,我所說的話是正確的喔。」
雖然聽起來語調輕佻,馬依魯茲卻眼神認真地直視著她。
「即使是這樣,你還是覺得討厭嗎?亡靈騎士伊莎貝爾公主。」
這時馬依魯茲的眼神,與她從小看著的重騎士朱利安完全相同。
「我會遵循公主的意願,請回答我。」
身為亡靈騎士也身為重騎士的朱利安這麼說道。
*
馬依魯茲自己也注意到了,與其說是注意到,不如說他老早就很清楚她的個性。
空斯坦絲——伊莎貝爾是在與戰鬥無緣的家庭中長大,可以說是好人家的千金小姐,他早就明白那樣的她,是不可能在這種充滿血腥的戰鬥中生活下去。但是她因仰慕自己而不斷地努力,即使心已經遍體鱗傷,她還是拚命地追隨在他身後,所以馬依魯茲才會什麼也說不出口,結果就是在這次的攻城戰中,或許讓她的心靈留下了無法抹滅的傷痕,馬依魯茲不禁這麼想。這是她第一次看到同伴的死、射殺了為數眾多的非武裝者,甚至還要對俘虜動手。
馬依魯茲——朱利安只是想要保護她而已。為了對抗會傷害到她的力量,他才會成為令人忌諱的亡靈騎士,在仇敵喬瑟夫之下東奔西走地為他工作。
……然而,我所做的一切到底算什麼?
空斯坦絲就站在他的眼前,原本幼小的她已經成長為成熟的女性,以前身高頂多到馬依魯茲腰部左右,可是現在的她已經長高到他胸前,並且身披黑色大甲冑,將長型鐵弓擔在肩上。那長長的金髮飄動著,她的美貌有如雕像一般,但是那美貌現在卻蒙上了一層陰影,可以看出她已目擊太多死亡,並因心碎而痛苦地掙扎。
馬依魯茲認為將她傷成這樣的就是自己。結果自己的所作所為,與要保護她的誓言背道而馳、全都做得不夠徹底,而最後的結果就是深深地傷害到她。
明知如此,馬依魯茲卻還是對她說了這些無聊的話。
……我會遵循公主的意願……是嗎?
現在還好意思說這種話,連自己都忍不住這麼想。結果這種話也只不過是在逼空斯坦絲以亡靈騎士的身分做出決定罷了,但是除此之外他也無話可說,身為亡靈騎士的馬依魯茲以及身為重騎士的朱利安,對他來說已經是兩個獨立的不同人格。
「我……」
見她欲言又止,想必正因馬依魯茲的問題翻攪著已受傷淌血的心,找尋著可以回答的話語吧,馬依魯茲不禁露出哀痛的表情。
「朱利安,我果然還是不喜歡這樣,我已經不想再將毫無關係的人牽連進來了。我知道這麼做是不對的,只是偽善罷了……可是……」
空斯坦絲低著頭,包覆在裝甲之下的肩膀正在顫抖。
「我不是說過我會遵循公主的意願嗎?」
馬依魯茲摸了摸她的頭髮,用手掌撫摸著柔軟金髮的觸感讓他感到很舒適。
「只要我跟公主兩人合力,沒有什麼做不到的。」
「可是……」
「還是有方法的,在某種意義上是相當穩當的手段,更確切地說也算是骯髒的手段。」
馬依魯茲收回在空斯娟一絲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