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六話 出征!

她的名字叫作折口絆。不過說起來,在她還用這個名字的時候我們兩人之間的交集非常短暫。我那位當時任職於佐賀縣警署幹部職位的父親,供犧創嗣,在我面前介紹過這位女性之後沒幾個月,她的姓氏便從「折口」換成了「供犧」。也就是說,她成了我的第四個母親了。不用說也知道,我們之間完全沒有血緣關係。無論她還叫作折口絆的時候,還是改姓成了供犧絆,對我來說她始終就只是父親的戀人而已;跟過去第一、第二任的繼母一樣,這就是我們之間的關係,理應如此。對我來說,供犧創嗣也不過就是一個難以捉摸的男人罷了,然而這個必然的結論在與他年齡相近的女性眼中,卻也不知怎麼散發出一股非凡的魅力。這個狀況完全可以套用到我第一、二任的繼母身上。因此在時年七歲的我觀察之下,我想我第三任的繼母也是如此。就實際情況而言,這個結論一半是對的,供犧絆深愛著我的父親。然而這位女性,其實與我第一、二任的繼母都不一樣。

「很高興認識你,創貴!」

這是她在我們第一次見面時的第一句話,極為普通的招呼。我們當時處在我家的客廳里。起初見到她的時候說我一點也不緊張其實是騙人的。但是來自父親戀人出見面的問候,說實在的,我也真的見怪不怪了。如果連沒有結婚的對象也算在內,父親帶戀人回家的次數隨便數都超過兩隻手的指頭。這些女人多數是父親縣警署內的同事、上司或部下,而折口絆就階級上來說則是當時父親的後輩。

「創貴,我們兩個人就連名字的念起來也差不多呢,今後就好好相處吧?」

「…………」

如果要說我跟她的名字念起來差不多是理所當然的事一點也不過分。畢竟我的名字是父親給的,而父親的名字與這個女人的名字的念起來像,這點肯定是拉近兩人距離的原因之一。因此我跟她之間的名字念起來像根本不是偶然;這層關係中間另外還夾了一個父親的名字。所以我們的名字差不多可以說是必然的,要拿這個關係來拉近我們之間的距離也太牽強了。她的招呼我絲毫不以為意,只是單純地從頭到腳端詳起了眼前這位女性。長相嘛,大概可以說是我父親偏好的美女典型吧,多少有些稚氣未脫的感覺。身高……算高,這點倒是與父親的喜好產生了歧異。我過去從不認為他會選擇身高比自己高的女性作為戀愛的對象。她的衣著打扮格外能夠襯出個人特色。要說簡單也是挺簡單的,說得好聽是打扮隨性,講得直接一點可以說她沒有一個二十七歲女性該有的模樣。這點也是與父親的喜好背其道而馳的特質。嗯,從這兩點看來,她這個人應該有著足以讓父親不去計較這兩個問題的內在深度才對。畢竟供犧創嗣也是我的父親,他識人的眼光沒什麼好懷疑的……至此是我當下尚沒有察覺自己的觀察可能出錯時所下的結論。

「你這個小色鬼,不要一直盯著人家看嘛。不過說起來你也還沒到那個年紀啦,握手、快握個手吧。」

「……我是不管你跟我父親交往有什麼打算啦!那是你自己的事。」我無視於眼前那隻示好的右手,逕自對眼前這位女性開口說道。「不過你可別惹出什麼麻煩事哦。除此之外,我也勸你打消討好我的念頭;只要這兩個部分你可以做到,那麼我們應該也可以和平相處。就這樣啦……」

我丟下這麼一句話轉過頭去。我可沒有那種義務要像個可愛的小孩子一樣跟她撒嬌。再說,我實在也厭倦了這樣的交際方式。父親的戀人,這些女性眼中只有我的父親,對她們來說我就只是一個拖油瓶而已。從這個角度來看,我從開始便跟她們劃清界限,這對她們來說也是好事一樁。畢竟作為父親戀人,有個難以親近的小鬼頭在肯定比較戲劇化。她一定會很高興地跟我父親哭訴,而我父親大概也會抱持寬容而溫柔的態度接納她的撒嬌吧?

「你這傢伙!」

正當我打算要走出這間客廳的時候,我的臉上重重地挨了一記。當時我才要伸手扭開門把,因此整個臉便順勢撞向了門扉,彷佛一陣煙火在網膜中散開。她一把捉住了撞到門而彈開的我,揪起了脖子便把我提了起來。我被一股蠻力舉到了半空中。這是那個女人乾的好事。面對我轉身離去,她一個箭步便追了上來,然後順勢賞了我一拳。

「你這小鬼,不要擺出一副囂張的態度!」

「…………?」

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眼前這個女人瞠目怒視著受到驚嚇而啞口無言的我。不過怒目相向的只有那雙眼睛,她的嘴巴露出了一副壞心眼的笑容。

「我看你一副從沒有被父母親揍過的樣子,所以先讓你來這麼一下。」

「…………啥?」

我只能點頭。

「不管你怎麼想,跟我好好相處吧,創貴?」

她依舊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容與兇惡的眼神接著說道。

「畢竟我們將來是一家人嘛。」

★ ★

現在的我心中有一個確切的目標。這個目標一直通向未來,有一段無盡的路要走。然而,三年前,時年七歲的我並沒有這樣的志向……不,也許不該這麼說。這個志向背後,對於現今世界抱持的怨懟,其實當時已經深植我的心中。只是這樣的情緒即便與現在一樣,表現的方式也截然不同。說得更清楚一點,當時的我心裡所想的,並非現在這般寄望未來實現的目的。現在的我之所以會對那些沒有遠見的人們抱持異常的厭惡情緒,也許正是因為對於過去自我的反感。就算不全是如此,大概也有個三分吧。七歲的供犧創貴,對於破壞或是幻滅,他眼中完全沒有任何畏懼,就算弄不好搞到自己喪命他也不怕。他甚至還認為,這個無聊陳腐的世界,或許唯有自我了斷才是獨一無二的合理解答呢!周遭所有荒誕無稽蠢事已經讓七歲時的我失去了耐性。

「我回來了。」

小學二年級的秋天,折口絆與供犧創嗣順利地結為連理,她因而住到了家裡面來。供犧絆在警署同僚的祝福中辭去了工作而專心料理家務,因此當我放學回家,必然會看到她來到玄關接我進門。然而當時的我可從沒有想過她是來接我的,除了不會為此感到高興之外,其實更多了一分嫌惡的意念。因為當時的我,把自己一個人在家中獨處的時間當成是唯一可以沉澱心靈的時候。再說,這麼一來我每次回家也得不情不願地道出『我回來啦』這麼一句話。

「你回來啦……喂!你這是怎樣?」

供犧絆身上圍著一件時髦的條紋圍裙出現在玄關那頭。她看著我。臉上難掩驚訝的神情。表情藏不住內心的感受,她就是這麼樣的一個女人。就這方面意義來說,她是一個不需要耗費什麼觀察力的女人。然而就今天這個狀況,任誰都一定不難理解她此時訝異的反應。我的衣服沾滿了泥沙,包含鞋子在內被扯得亂七八糟,想不驚訝也難。

「你的衣服怎麼全都破破爛爛的啦!是怎樣?被車子碾過去啦?」

「……沒有啊,就跟平常一樣。」

對,總是如此。這次的情況雖然算是一場苦戰讓我變成這副德行,不過在供犧絆住進家裡之後,這倒也是稀鬆平常的事。

「跟同學打架了嗎?」

「如果多對一的狀況叫作『打架』而不是『圍毆』的話,那就是了。」我如是答道。「我招惹上了幾個五、六年級的無聊團體。這群人完全不講道理,反倒是相當囂張。」

「囂張呀?哈哈哈,真是這樣吧。」

供犧絆發出了豪爽的笑聲。

「創貴,你從來就沒有跟任何人交心過吧?我是能夠了解你因此對於那些湊在一起彼此喜歡裝熟的人感到厭惡啦,不過像你這樣的人就是會變成這副德行;永遠會被揍得七暈八素,衣服被扯得亂七八糟。」

「…………」

我似乎可以理解她要說的不只是我的衣服,也不只是現在腫脹的淤青。不過那始終又是另一回事。跟供犧絆相處的數個月中,這個女人對我說話的口氣不知不覺便再也見不著過去遷就禮貌的修飾,直呼我的名字也成了她的習慣。要說喜歡裝熟這種個性,她可是不會輸給學校那些討人厭的傢伙。

「也許你打算隱瞞,不過作為你的母親,我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哦。你常常不聽話找人打架吧?你是個班長呢!這樣行嗎?」

「班長不過就是賺取分數用的頭銜,我也沒有認真在當啊!我才不是那種會去照顧班上那群笨蛋的爛好人呢。我只是覺得這個頭銜將來可能多少有些用處而已。」

「將來呀……」

「與其說些有的沒的,你可以先讓一讓嗎?你不會想要一直把我擋在門口吧?我全身髒得沒辦法忍耐了,我要去洗澡。」

「是,是,我知道了。」

她說完站到了走廊的右側,為我讓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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