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我甜蜜的苦澀委內瑞拉 2 有些機會千死一逢

媽媽說過:「傍晚不可以一個人上街,因為那是擄人的時間。」

出自苦澀委內瑞拉【殺了擄人犯】

我們搭兩小時一班的公車回到車站,慢條斯理地乘著奶黃色郊外電車再轉了兩次車。都怪實祈渾身髒兮兮的,害我們被中年婦女多看了好幾眼。順便一提,那個中年婦女的衣著品味爛到讓我想揍人。

實祈和神野同學一直聊著音樂。畢竟有三年空白,應該有很多事想問才對。我是不太清楚啦,總之實祈喜歡的樂團似乎已經解散了三個,害她現在有點憂鬱。

音樂對談在下了電車、上公車、下了公車以後都還持續聊著,我的不耐煩也與經過時間成正比。都是這個自己不懂的話題害的。

「我說,抱歉在你們聊得正起勁的時候打擾你們,不過差不多該回去了吧。改天我會再安排機會,今天就先散會了好嗎?」

「啊,對不起。那就改天見!真的很謝謝你,左女牛同學。」

神野同學在告別時客氣地鞠躬。

「啊,你有好好練貝斯嗎?」

實祈在離去前像老師一樣問道。神野同學回答「馬馬虎虎」。看他表情笑笑的,應該頗有自信吧。

不過我實在沒辦法想像神野同學演奏搖滾樂的樣子。就搖滾來說,他的毒或刺未免太少了。裝扮也是,牛仔褲青澀得要命,再配上從運動鞋腳踝露出的白襪子,簡直糟糕透頂了。看他這樣,搞不好連小學生都會勒索他。

總之到家前都只有我跟實祈兩個人。先前還不爽他們自顧自聊得起勁,結果一旦獨處時卻意外沒有話聊。我始終不發一語,實祈也不可能主動聊天,所以兩人之間當然沒有對話。

不過才十分鐘而已,氣氛卻非常尷尬。為什麼走路不講話會這麼尷尬呢?在家裡面不講話也沒那麼奇怪啊。跟家人在一起時要是一直講話,那才異常吧。

沒錯,我跟實祈的關係一直都是這種感覺。神野同學提到的實祈的朋友也許是我以外的人也說不定。

這時,我的手碰到了冷冷的東西。是實祈的手。

「你走太快了。」

實祈面無表情地抗議。我說了聲「好啦」,便牽住她的手。因為實祈比較小,就變成是她一直把我的手往下拉。要是我有妹妹,會不會是這種感覺呢?

實祈畢竟埋在土裡三年,渾身都是土味。只不過那跟運動會後那種一身灰的感覺不一樣而是潮濕的泥土味,就連她的手都冰得像三月的殘雪。

不可思議的是當我們步伐一致後,自然就有話可說了。

「你那個背包是裝了什麼啊?」

「CD—R跟……啊,對了,要還你才行。」

實祈拉開背包的拉鏈。我頓時睜大眼睛。那是吹嘴缺了一角的直笛。這麼說神野同學好像提過她有帶在身上?一種跟肉桂又不太一樣的刺激席捲我的腦袋。

「何必特地拿來還我?還是你是在影射什麼?」

「借了東西就要還。」

於是我鄭重收下失蹤了七年的直笛。

感謝我媽不在家。雖然我已經跟她報備過或許會有朋友來住我們家,但我就是靜不下心來。

「東西放那邊就好。」

實祈照我的話把扁扁的小背包放在沙發上。

「你先去沖澡,有話之後再說。」

我帶實祈到浴室去。因為要我配合實祈的動作,實在讓我有些不耐煩。她的速度是平常人的七成,再快個五成就合我的意了。

「你應該沒忘記怎麼開熱水吧?」

「你放心,不過我覺得泡澡比較好。」

「好啊,隨便你。」

我從冰箱拿出薑汁汽水,倒進兩個玻璃杯。氣泡一涌而上,隨即消失。這聲音真悅耳。沒有其他飲料的聲音比薑汁汽水更酷了。像碳酸果汁就太輕太孩子氣,啤酒泡沫則是下流輕浮的中年人聲音。

就這點來說,薑汁汽水真是爭氣。跟果汁和啤酒都保持距離,也不會太甜。感覺就像是理想的同性。

我拿薑汁汽水當作潤滑油灌進喉嚨里,等待實祈出來。總覺得實祈不像是會泡熱水澡的人。她該不會泡冷水澡吧?然後還特地放冰塊下去……實祈就有可能會做這種事。不過從浴室冒出的蒸氣一下子就打消了我的憂慮。

趁實祈出來以前,我在浴室旁邊的盥洗室洗起臟髒的直笛。洗完以後我拿來試吹。儘管我已經洗了一陣子,卻還是留著濃濃的土味。雖然是我自己留下的痕迹,不過那些粗糙的咬痕感覺真不舒服。

說起來這真的是我的東西嗎?實祈都拿著這直笛七年了,就算是她的東西了吧?我吹著低音Do,卻從La冒出怪聲。

就在我吹起笛子時,浴室的拉門打開了。想當然爾她是全裸的。

「嗚哇,你在做什麼!」

「洗澡。」

我驚慌失措地離開了盥洗室。我在做什麼?待在浴室前面當然會碰到實祈出來。

兩分鐘後,實祈過來了。我的睡衣寬鬆地罩在實祈身上,遮住了她的手。

故事中的贄人不會成長,因為一出現就會馬上被殺。他們埋在土裡那段期間會變成不同年紀的人。不過年紀應該都在幼稚園的兒童到二十歲之間,很少聽到上了年紀的贄人。之所以會出現跟烏子差不多高的實祈,跟埋的人與挖的人都是神野同學這件事有關嗎?

可以確定的是,跟我所認識小四時的她略有不同的實祈就站在我的眼前。手腳都變長了,細得像快折斷一樣,頭髮也超過肩膀,而且明明是用我家的便宜貨洗髮精,卻閃亮得有如稻穗般搖曳著。然而實祈就是實祈,這弄得我混亂了起來,抓起剩下的薑汁汽水一飲而盡。我好像有點醉了。

「剛才真對不起……居然偷看你。」

但實祈只是歪頭表示不解。既然她不在意就算了。

「啊,我倒了果汁,你喝吧。」

「沒有啤酒嗎?」

這麼說來,據神野同學所言,她好像凈喝啤酒耶。

「我媽有買,可是不準喝。不管你累積活了幾年,怎麼看都是未成年。」

實祈披著浴巾,雙手拿著杯子喝起薑汁汽水。我看她歇了口氣,就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你今天就住我家吧。不過總不能這樣一直無限期住下去,要想想該怎麼辦才好。」

「嗯,到時候我再去當別人家的小孩吧。」

一看到實祈的臉我就覺得哪裡不自在。看到同性裸體的機會明明就多得是,像是每年游泳課換衣服時,或是在旅館公共浴池也看習慣了,不過那種情況是彼此彼此,雙方都是赤裸的。

可是剛才是我單方面看到實祈的裸體,這樣就不公平了。這就表示我欠了實祈一次。這件事真教人不大開心。

不過實祈另外有別件事綁住了我,雖然我並不曉得那是不是叫虧欠。

實祈已經不記得七年前的事了吧?

那果然是實祈一時神智不清嗎?

那天實祈被魂人追殺,神智難免會混亂吧?或許會因為一點差錯就說出違心之論來。而且事情都過了七年,時效或許早就過了。既然是時效問題,那就算了吧。

「久違的外面世界如何?」

為了撐場面,我問了一個跟朝會訓話一樣無謂的問題。

「空氣很熱。」這很像是實祈會有的怪感想。「跟在土裡面不一樣。」

我想像著好幾年都待在吉他盒裡的實祈,在替她感到可憐以前只覺得滑稽。

「別笑啦。」

「抱歉、抱歉。不過在死去那段期間也還是有意識就對了?」

「嗯,因為沒事做所以就一直睡,另外還會練習唱歌跟長時間睡眠。我作了好多夢,畢竟我也睡了三年了,其中還夢到跟左女牛同學一起逃走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薑汁汽水的關係,我的舌頭一陣輕微的痙攣。

「左女牛同學還記得嗎?」

當然。就算我年老痴呆了,也一定不會忘記那年夏天的事。

因為那是我第一次殺人。

「嗯。雖然說成恍如昨日也太誇張了點。」

我遙想七年前。當時我是個自以為是的小學生,家裡還沒搬到京都。我就住在一個有著巨大鑰匙孔形古墳俯瞰海邊的城鎮。

那年夏天我學到了一件事,就是直笛也能成為兇器。

小學四年級某個夏天傍晚,我背著同學的屍體。

雖然屍體重得就快把我壓扁,我依然努力忍耐。應該有好幾個人看到我扛著少女才對,卻沒有半個人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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