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話杉井光
入夏,戰後最強的颱風直撲日本列島而來。洪水和土石流的災情,連日來在電視、新聞和網路上沸沸揚揚的,而暴風雨就像是追著新聞跑一樣,朝關東地區接近。強烈的風雨甚至讓電車全面停駛,交通陷入癱瘓。
當然,交通癱瘓這種事對我們這些非上班族的小說家而言,根本無關痛癢。我反而比較擔心這間破爛公寓能否撐得過暴風雨,畢竟這攸關死活問題。
「小光,唱首歌來聽聽啦!遮雨棚被風吹得吵死了。」
飯綱在我房裡,用毛毯包住頭對著電腦,抬起臉來一副快哭的表情。從毛毯下露出的尾巴不停地在發抖。
「要不要放CD?」
拍打在屋頂上的雨聲,加上吹動窗戶的風聲,整個房間彷彿被衝進了大海里。
「小光的房間只有古典樂吧!」
有意見就滾出去。對了,你怎麼會在我的房間寫稿?
「那個……我的房間會漏水嘛。」
「我這兒也會啊。」
散布在榻楊米上的鍋子里,從天花板落下的水滴,營造出帶有異國風味的旋律。
「啊——嗚——而且好冷。」
「我借你毛毯吧?不然暖桌也借你。」我不覺得有那麼冷啊。
「吵死了!沒差吧!」飯綱用尾巴把毛毯撥開。「我在這邊讓你很困擾是吧!」
「沒有,不會困擾。」
我也在寫稿沒錯,不過飯綱的截稿日已經過了一個禮拜,長篇小說還有一半沒擠出來。在如此窘境下,她憑藉著少許的集中力盯著電腦奮鬥,所以不會打擾到我工作。真的火燒屁股的話,在自己房間里寫稿不是更容易集中精神?正想這麼說時,我突然想到。
「……你伯颱風嗎?」
「什、笨、笨蛋。怎麼可能!我可是狼耶!」
「不過你耳朵塌下來了……」
飯綱滿臉通紅,用手指抓住耳朵,硬是想把它立起來。不過只要手一放開,耳朵又會軟綿綿地塌下來,於是她又蓋上毛毯,縮成一團。看來她真的很害怕。我有點擔心小翼的狀況。
那個座敷童是這棟公寓的守護者,她目前正關在自己的房裡,使出渾身解數張開結界,以維持這棟公寓的安全。我不能去打擾她。
「小光大笨蛋。你的檔案最好因為停電全部消失。」
飯綱哭喪著臉,若無其事地說出這恐怖的詛咒。
然而,語言中真的有言靈存在。之後,當我們各自沉默的面對稿子奮鬥時,房內的照明突然熄滅。
「呀啊啊啊啊啊!」
飯綱發出了瘋狂的叫聲。筆電還有電池的電力支撐,多虧液晶螢幕的光源,朦朧中還可以稍微看得見房內的狀況。只見房間地板上有一團毛毯正在發抖。我走了過去,「沒事,應該只是停電。」我說。
先把收音機打開吧。記得攜帶型收音機好像收在餐具櫃里,我正想去廚房時,飯綱突然抓住我的腳踝,差點讓我摔死。
「你幹嘛啊!」
「你、你要去哪裡!白痴!」
「我只是想去拿收音機而已啊。」
我蹲下撫摸毛毯團。嗚哇!這發抖的方式像小貓一樣。等了兩分鐘後,她才終於肯放開手,我拿了收音機回來。
收音機的款式相當老舊,收訊又差,因此雜音很重,不把它壓在耳朵上根本聽不清楚。新聞說,東京都內似乎大範圍停電中。
突然,飯綱又從毛毯里伸出手來,拉住了我的褲管。
「什麼事?」
「……收音機。我也要聽。」
「好像真的是停電,不過颱風似乎已經離開東京了。」
「快點讓我聽!」
「我也想聽啊。你出來聽不就好了……」
我的腳背被她猛敲了一頓,最後我只好耳朵貼著收音機,整個頭塞進毛毯里。我們同在一床毛毯下肩並肩,聽著颱風特報。事後冷靜一想,還頗數人害羞的。
颱風沿關東平原北上,颱風眼似乎已經進到栃木縣一帶了。到處引發山崩,也造成了人員傷亡。
「栃木……」
飯綱低語,握住我的手把收音機靠近耳邊。怎麼了嗎?北關東那邊有你的朋友嗎?
複電後,飯綱上網猛查颱風相關新聞,完全無心寫稿。不要緊吧。
「你老家在栃木?」我問。不過她應該沒有老家吧。這傢伙到底是怎麼被扶養長大的呢?她懂人類的語言,也(大致上)有人類社會的常識,所以應該不是在狼群中長大的吧。
飯綱搖著頭。
「沒事。」
她又把毛毯蓋在身上,我嘆了口氣。窗外的雨聲也逐漸緩和下來了。現在沒空擔心別人,我也快要截稿了。我背對著毛毯團,再度投入寫稿工作。
*
飯綱每次只要稿子一累積就會精神錯亂,所以颱風過後,我有一陣子一直沒發現她的狀況有異。
這陣子,造價便宜的公寓在補修屋頂,噪音擾人,所以我們都在家庭餐廳里工作。飯綱坐在我的對面,眼睛瞪著筆電螢幕,以飛快的速度打字。我沒聽過比飯綱這種速度更快的了。在近距離聽到這種敲擊聲:心裡湧現一種我也得加油寫稿才行的感覺,真是不可嗯議。
但是,這天不僅如此而已。飯綱的打字聲逐漸開始晃動起桌子,還聽到「呼、呼」的聲音,我覺得奇怪,抬起頭來。只見飯綱把四肢放在桌上,像一頭要捕捉獵物的狼,嘴裡吐著威嚇的氣息聲,手還不停地在寫稿。她的耳朵和尾巴逆豎,彷佛要街上天際。
「飯綱!你!坐下!」
「我又不是狗!」
飯綱對我齜牙咧嘴。不過蝶妮子端來她點的義大利面和披薩後,她馬上坐回沙發上。
「本店謝絕寵物進入。」蝶妮子瞪著飯綱。
「她可不是我的寵物喔?」
「開什麼玩笑!我是狼耶!只是有時候太興奮會露出野性的一面而已!」
蝶妮子把料理放在地板上。
「那你就盡情狂野地吃吧。」
「你們兩個幹嘛聯合起來欺負我,我又沒做什麼壞事……」
飯綱正座在地板上,眼眶泛著淚光,開始大口大口的把披薩往嘴裡塞。看到這樣,只覺得她跟平常一樣,稿子擠不出來時,言行舉止就會變得很怪異。店裡沒有其他客人,放任她這樣吃也無妨,不過這樣實在太難看了,所以我把她的盤子拿回桌上。喂!義大利面拜託你用叉子吃吧。
傍晚時,屍鬼現身了。
「你們兩個寫得怎麼樣?今天的部分寫完了吧?可以爽快地去打麻將了嗎?」
她的衣著像個賽車女郎,不過語氣卻像幼幼台的大姊姊。我們可沒那種心情,你自己的寫稿地獄結束後,倒是很輕鬆嘛。
「屍鬼是來做什麼的?」兩手空空的。
「我來找你們打麻將啊。」
「我說啊,今天是七月四號。我和飯綱的截稿日都是六月底。你明白這是什麼意嗯吧?」
「哇!你們離截稿日還有三百六十天耶。別玩這種老梗了!」
屍鬼生氣地坐到我身旁。
「這麼熱心工作的小杉井今天寫了幾張啊?」她盯著我的筆電螢幕。
「不多,才寫五張而已。」
「小飯綱呢?」
「……負六十五張。」
我和屍鬼同時歪頭。那個負是怎麼回事。
「我的稿子越寫越少……」
又來了。這傢伙真是不可嗯議。據說她每次為了寫一本書,都得先寫好雙倍分量再逐一刪除不用的部分,真虧她沒有精神崩潰啊。
「差不多要崩潰了,因為這次是我遇過最大的瓶頸。我搞不好已經不行了。快毀滅了。」
飯綱大口咬著披薩哭訴說。
一不要緊的,小飯綱。」屍鬼露出溫柔的眼神,撫摸著她的狼耳朵。「萬一你崩潰了,你的版權我會幫你接收的。」
「想安慰我的話,就講更好聽一點的話!」飯綱齜牙咧嘴。
「抱歉、抱歉。我看這樣吧,你們完稿後我們去吃Re.Celebre。我請客。」
屍鬼嬌柔地撫摸飯綱的尾巴。飯綱的心情稍微好轉。
「嗯,我很期待……Re.Celebre是什麼?」
「高級狗食。」
「飯綱快住手!別翻桌!電腦在桌上啊!」
我慌忙抓住飯綱,她在我懷中一副要吃人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