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葉隱飯綱

第一話葉隱飯綱

過去曾經聽說,小說家界幾乎都是妖怪。那是我獲頒新人獎之前的事情了。

聽說有人一天平均可以寫八十張稿紙,最快三天就完成一部長編作品:也有人每半年就會把一輛法拉利丟進海里,只為了紆解壓力:還聽說有人每次拿到版稅,體重就會暴增三十公斤,等到下次寫作時又會再瘦回來。這些內容就算是斷章取義,也會讓人覺得這些人就算被稱為「妖怪」也當之無愧。

我想,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就算靠寫小說糊口的人當中,有幾隻這種程度的妖怪也不奇怪。

因為你絕對想不到,裡面會有「正牌」的妖怪吧?

*

我搬到現居的池袋公寓,是在我開始靠搖筆桿維生後不久的事情。以前住的地方,右邊的中國人夫妻整天都在吵架(那棟公寓應該是獨居專用的耶!):左邊看起來像是大學生的男鄰居,三不五時就會帶女國中生進房間大吵大鬧,搞得我完全無法工作。

因此我才會搬到交通方便、環境幽靜的新窩。從此寫稿就可以振筆疾書了……我真是想太多了。因為住在我隔壁的,可是葉隱飯綱呢。

「小光,喂喂!小光,我們去打麻將啦,我不想工作了。」

星期一下午,我正邊打瞌睡邊修稿的時候,飯綱一如往常地隨便進到我的房間,戳著我的背說。

「你今天寫幾張了?」我瞪著液晶螢幕問。

「我買了幾張大豆和小麥之後,買價又跌了,不過還是有賺。」

「誰在跟你說期貨交易啊?你是五月出書吧!你想把截稿時間往後延幾次啊?快點工作吧你!」

「割羊毛的工作我倒是有在做啦!」

「現在不是玩網路遊戲的時候吧!」

我不禁用力蓋上筆電,如跳躍般在坐墊上猛轉一圈面向她。結果,我看到了在超近距離內死命注視著我的飯綱的臉,嚇得仰躺在地。她那黑白分明、不知世間污穢為何物的清澈大眼,加上映襯肌膚的山茶色朱唇,以及小巧臉蛋旁的棕色發流——光這樣看,她只是個十七、八歲、帶有異國情調的女孩,不過把視線稍稍往上栘,就會發現她的頭頂上有兩個三角形、像小狗一樣抖擻的耳朵。平常飯綱的精神鬆懈下來時,那摻雜茶灰色和白色的毛耳朵就會表露無遺,這就是貨真價實的妖怪的證明。

「你看,因為我是狼,所以我最近在想,狩獵綿豐才是我的本業。小光也來玩網路遊戲嘛,很有趣喔!」

飯綱搖動著牛仔褲下露出的漂亮毛尾巴,左右拍打著坐墊和楊楊米,眼神透露出光芒。附帶一提,她現在迷上的網路遊戲只要狂點滑鼠就可以割羊毛,是個相當枯燥乏味的遊戲。這到底哪裡有趣啦?

「所以小光才會不受女生歡迎,因為你的野狼度根本不夠。一起來割羊毛,培養男子氣概吧!」

喂,你是女生吧!

「我說,你叫『飯綱』吧?這名字不是管狐啦(注1)、鼴鼠啦、貂之類的別名嗎?應該不是狼吧!」

飯綱聽到這句話,頭髮和耳際的毛都倒豎了起來。

「你、你在污辱我啊!我可是瀕臨絕種的高貴日本狼後裔耶!」

她用坐墊毆打我。

「不是管狐,是管狼!鼴鼠?別把我跟那種四處亂爬的小東西混為一談!那種低等靈體是不可能有腦袋寫小說的!」

「好痛,我道歉就是了,快住手!灰塵會亂飛啦。」

我一邊護著筆電,一邊從飯綱的激昂情緒中逃脫,躲到牆邊避難。

是的,她跟我是同行,我們是同期得到新人獎的作家。她是個不寫稿,沉迷股票、柏青哥和網路遊戲的廢柴人。不對,她不是人類,應該是廢柴妖怪才對。她不管睡著還是醒著,滿腦子都只想著如何才能拖稿和賺錢。

(注1:又稱飯綱,是住在竹筒里的一種妖怪。管狐也是鼬鼠和貂的別稱。)

「沒想到小光都把我當成雪貂看待呀!我身為末代狼,為了瀕臨絕種的同胞們拚命在出書

呢!」

「那快寫稿啊。」

「呀呼。」

飯綱突然離開坐墊,像只打架失敗的小狗一般,癱趴在楊楊米上。抖擻直立的耳朵和晃動的毛尾巴也垂了下來。

「因為我累了嘛。」

你不是才剛起床嗎?

「那你的同胞該怎麼辦?話說回來,日本狼不是已經絕種了嗎?」

「並沒有!」

飯綱瞪大了眼睛,挺起身子坐起來。

「那麼想的只有人類而已!我們還活在栃木縣(注2)的深山裡!我是狼族的精神象徵,我的存在就代表著其他地方還有我的同伴。等我用股票把版稅增值到二十億元之後,我打算用一半的錢來創立野狼救濟基金呢!」

「那你就先寫稿吧。」

「呀呼。」

(插圖)

(注2:位於東京北方,是日本東部最大的一縣。)

飯綱又擺出了敗犬的姿勢。

「小光老是說這麼過分的話。真希望有人能溫柔地對我說:『你不寫稿也沒關係唷』。」

「你不用寫也沒關係。只要你拖稿的話,搞不好我的稿子可以提早到五月發行呢!」雖然這不大可能。

飯綱用坐墊把我毒打一頓後,打開了窗戶。一抹雲朵黏貼在青空中,一月的寒風吹入室內。

「你要去哪啊?不回房間嗎?窗戶關起來,我會冷。」

「不管你了。小光是笨蛋。我要去打柏青哥。」

最後用尾巴賞了我一巴掌後,飯綱就從窗邊跳了出去。這裡雖然是二樓,不過狼的後裔不用擔心這個。

我目送穿過內院跑去的飯綱她那搖晃的尾巴,轉身嘆了口氣,背著手把窗戶關上。

她把手機遺忘在剛才坐的地方。這是什麼意嗯?要我幫她應付編輯打來的電話嗎?饒了我吧。

*

我和飯綱出書的出版社,主要出版以青少年讀者為主的文庫版小說。不知為何,裡面的作家都是惡靈或妖怪。只有我是人類而已。

直到現在,我才能冷靜地說明這一切。當然,我獲獎時根本毫不知情,頒獎典禮當天第一次遇見飯綱時,也以為她只是個普通的女孩,雖然外表看起來不像日本人。那是因為她把耳朵和尾巴都藏得很好。

我知道真相,是在典禮會場的飯店廁所里。典禮綵排結束後,我衝進廁所,結果看到飯綱靠在最深處的牆壁上,不知道在做什麼。我和她對上眼後,定格了好一會兒。我看見她的頭髮之間冒出了像小狗一樣大大的耳朵,裙子下面也伸出的毛茸茸的尾巴。這、這傢伙是怎回事?為了接下來的正式頒獎典禮,她想COSPLAY來炒熱會場氣氛嗎?

飯綱早我一步回過神來大叫。

「你、你怎麼進得來!」

讓發愣的我回過神來的,就是這句蠢話(現在想起來也真是滿蠢的)。

「這邊是男生廁所。我才要問你怎麼在這裡?」

是說,那動來動去的尾巴和耳朵是用了什麼機關啊?

「因為女生廁所有人嘛!我明明布下了結界啊,怎麼會!」

「結、結界?那是什麼?」

「夠了、你快出去——」

此時我身後傳來腳步聲,飯綱豎直了耳朵。有人要進來了!

飯綱的反應就跟狼一樣(不,她本來就是狼)。她抓住我的手,打開一旁的門沖了進去。

「……等等,為什麼我也要——」

我話說到一半,飯綱就用她冰冷的手搗住了我的嘴。

「別出聲!小心我咬死你!」

飯綱耳語說。我心想,沒想到這麼大的飯店,廁所居然這麼窄。仔細一看,原來這裡是掃具間,我的身體和拖把、通便器(就是水管塞住時用的東西)、抹布,還和飯綱的身體緊密貼合,近在我眼前的飯綱的毛耳朵不停地在發抖。該不會從編輯來電通知我得獎開始到現在,都只是我的夢吧?

再加上來廁所的人絡繹不絕,讓我們想跑也跑不掉。

「……就是因為你進來的關係,害結界被打破了!」

飯綱在我胸前生氣地說。只要往下看,就會在極近的距離內被她的眼眸吸引,這讓我感

到胸口微微的悸動,抬起頭來小聲問:

「所以,結界到底是什麼?」

外頭終於沒有人了,飯綱把我推出門外,一臉生氣地告訴我。她剛才因為藏住耳朵和尾巴的法術快失效了,只好跑進無人的男廁里,同時在門口布下結界,在廁所里重新施展法術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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