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黑衣刺客

黑精靈族——

假若除去他們如炭一般漆黑的膚色,其外貌十分酷似於居住在森林裡的精靈族。追本溯源,他們是與精靈族有著近親關係的種族,這兩個種族打從遙遠的神話時代分道揚鑣之後,就將彼此視為不共戴天的敵人互相憎恨。

不僅限精靈族,無論是對人族或是矮人族而言,黑精靈亦是受到懼怕與厭惡的對象。崇敬混沌之眾神,鼓勵進行任何破壞與殺戮行為以獻給神作為供品的黑精靈族,是活在地表所有生物的天敵。

追溯到遙遠的太古時代,在『法』與『混沌』的勢力為了爭奪地面霸權而激烈衝突的最終戰爭中,混沌的使徒黑精靈族在善良種族的聯軍跟前節節敗退,最後被放逐到地底世界的深邃黑暗之中。但是對於生來源自於漆黑膚色而擅長黑暗咒法的黑精靈族而言,黑暗的地底世界或許反而是個桃花源。黑精靈以光線無法射入的深淵溪谷,或是因為大地的蠢動而打開的遼闊空洞作為新的領土;他們建立壯麗的都市國家、信仰邪神,最後終於發展出獨自的魔術體系,讚頌著他們糜爛的繁榮。

就如同兩族的膚色完全相反,黑精靈族的精神性在任何層面都與精靈族背道而馳。相對於尊崇與平衡、以慈愛與協調為宗旨的森林居民,黑暗的私生子們樂於進行永久不厭煩的鬥爭與慾望的探求,將欺壓他人以及篡奪他人的持有物視為最大的美德而讚揚。

以嚴格的身分制度與專制的恐怖政權所統治的深淵之都,無論何時都是鬥爭的舞台,只有最強最狡猾的人才可以爬上頂點,他們以眾人對於毒辣手段所抱持的畏懼情感,贏取部屬對於自己的忠誠。徹底的實力主義使得權利的寶座不斷易主,貴族們集結的宮廷總是化為陰謀與背叛的漩渦。

他們擁有的高度知能不下於精靈族,且毫不厭倦地不斷持續著熾烈的權力鬥爭。這可以比喻為緻密又嚴謹的一盤棋賽,勝利的報酬就是地位與榮華,敗北的代價則無疑是死亡。

他們這種長久以來的政情不穩定,意外地使得地面世界獲得短暫的安寧。黑暗的眷屬們自從太古的大戰之後就是如此,並沒有動員大規模的軍力挑戰『法』之勢力。事實上,由於歷屆的黑精靈指導者們都得忙著應付那些輕忽不得的政敵們,實在無法對地面世界進行第二次的報復。

有些時候,他們會為了宗教祭祀所需要的集團殺戮,朝著人族孤立的村落或是精靈的隱密聚落進行襲擊,不過除了這種小規模而且零散的遠征之外,黑皮膚的精靈們幾乎可以說是不會出現在地面世界。

也因此,那些不知道太古大戰、壽命有限的種族們,唯有在驚悚的童話裡頭聽過黑精靈族的威脅。他們就像是幽魂或怨靈,等同於傳說中沒有實體的惡夢,有時甚至令人質疑他們的真實性。

即使如此,他們確實存在著。世界並非都是陽光普照的大地,藏匿於黑暗地底的邪惡眷屬們,至今也一步步儲備著力量,並且持續虎視眈眈地等待著機會,好對可憎的地面世界進行報復。

×××

嘈雜的雨聲旋律使愛兒希雅蘇醒過來。

這裡是馬車之中。雨不知是從何時開始下的,陰暗的車廂里充滿了無止盡拍打車篷的雨點聲。

拉瑟爾坐在她身旁背對著她。他不藉由任何照明而在黑暗中做著某件事情,因為他背對著自己所以辨別不出來,不過他似乎是在臉上塗著某種東西。

「……您受傷了嗎?」

如此惶恐地詢問之後,他卻連頭都不回地給了她一個有些神秘的回答。

「不,只是補個妝而已。」

她甚至不知道他們是何時離開了梅拉聶德伯爵的城堡,不過既然可以平安無事地逃到這裡,計畫應該是以成功收場吧。

「其他人呢?」

「都死了,逃出來的只有我們而已。」

「……」

她覺得這是一件慘事,然而卻意外地不感到悲傷。

的確,她並不喜歡洛斯范或是岈谷的精靈們,因為她總是受到差別待遇、被輕視、被當作是瘟神。即使如此,被拋棄的孤兒愛兒希雅還是從他們那裡獲得了衣食與棲身處,他們絕不是自己該憎恨的對象。

所以,她應該要為了他們的死哀悼。更何況假使愛兒希雅不曾將『檉之守護』帶出聚落,他們本該是不知死亡為何物的存在,會感到自責也是當然的。

然而……為何自己卻保持著冰冷麻木的內心,完全不為所動呢?

「我……不暸解自己。」

並不是刻意要對誰訴說,僅是對於自己沉默地想著這件事感到莫名恐懼,因此愛兒希雅開ㄇ輕聲道出。

「自己就像是變成了另一個人似的,明明就是在我面前發生的事,但我所感受到的,卻都好像是別人的事情一樣……這樣好奇怪。」

「現在的你和以前不同了。」

儘管拉瑟爾回答得很冷淡,不過確實是聽到她這番漠然的獨白之後做出的反應。

「因為你體驗過無法維繫往昔自我的事情,這也是理所當然——對於自己逐漸走樣,你會感到害怕嗎?」

「……」

她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哪裡產生了什麼變化,只能理解到變化的方式。

就是喪失。

自己的體內,就像是一點一滴瓦解碎落一般,逐漸欠缺掉某種重要的事物。

她的主人拉瑟爾十分樂見於此種『逐漸喪失』的狀態,並且說這樣的她是美麗的。

被人族當成精靈而受到憎恨;

被精靈當成人族而受到輕蔑——

光是打從誕生到世界上、就一貫受到唾棄的自己,如今終於受到了讚揚。

既然有人願意以這樣的話語祝福,或許是件值得欣喜的事情。

然而,

即使如此……

「……我很害怕。」

愛兒希雅模糊地察覺到這種變化將無法回頭。

自己正在逐漸沉淪,再也無法變回往昔的自己了。

「現在,你就好好地睡去吧。」

拉瑟爾的手掌撫過愛兒希雅的額頭直至鼻樑,溫柔地為她闔上眼睛的這隻手讓她感受到安穩,愛兒希雅就這麼聽從他的話,將思緒沉入忘卻的世界。

×××

拉瑟爾注視著愛兒希雅的睡臉一陣子,然後靜靜起身步下馬車。

當他一來到車篷外頭,雨聲與水沫便包覆住他的全身。

拉瑟爾用來隱藏馬車的地方,是距離城鎮好一段距離、已經被棄置已久的古老刑場。放置的絞首台或吊籠等刑具,沐浴在冰冷的風雨之中帶著憎恨搖曳著。

在這塊連雜草都不願意生長的荒土上,只矗立著一棵枝葉茂盛的大榆樹,想必它一定是目睹過往昔所有刑罰的活見證吧。樹葉落盡的樹枝扭曲著伸向天空的模樣,就宛如痛苦掙扎的罪犯之手。

加上在傾盆大雨之中,不可能會有人想在半夜造訪這個毛骨悚然的地方,所以可當作最適合藏身的場所。

然而視力足以看透雨點紛飛之黑暗彼端的拉瑟爾,確實看見了佇立在周圍的無數人影。

總共有五人,他們圍住站在榆樹旁的拉瑟爾,形成滴水不漏的包圍網。

「比預料的還要早呢。」

拉瑟爾打從在馬車內就已經察覺到對方的氣息,也幾乎料想到其真實身分了。這氛圍對他而言既親切又熟悉,然而對於目前的他正昂首闊步的世界卻極為異質。

所有人看起來就像是事先講好似的,都穿上了漆黑的斗篷,體格纖細而高挑,他們確實是精靈族。然而——藏在帽子深處隱約可見的嘴角與皮膚卻與斗篷相同,猶如經過闇夜渲染一樣地漆黑。

那種膚色,與拉瑟爾抹上白粉的真實肌膚無疑是同類。

「同胞們,各位從黑暗深淵的艾比薩利恩千里迢迢來到這裡,實在令我於心不安。」

『深淵宮』艾比薩利恩。在地上世界的童話裡頭,這個名字被當成是地獄的代稱。這座位於地底深處的大空洞、由黑精靈們所建立的都市,正是包含拉瑟爾在內所有黑精靈之故鄉。

「好啦,這次是哪個家系的達官貴人呢?塞貝列爾家?還是基梅瓦恩家……」

「笑話,可別說你已經忘了我的長相。」

影子之中,站在負責統率其他四人位置的那一位,脫下帽子露出了真面目。

看到男子顯露於外的長相——那對銀色的眼眸與銀色的頭髮,拉瑟爾露出親昵的微笑。

「真沒想到,居然連我所懷念的拉法爾格家都出馬了……真是久違的重逢呢,兄長。」

「我已經不把你當作血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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