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人、森林與精靈

自古以來,梅拉聶德伯爵家系受國王冊封的領土一角,有座被稱為岈谷的深邃森林,眾人都清楚那裡從王國存在前的遠古時代起,就是精靈族居住的森林。

由於要騎馬通往溪谷的山嶽隘路過於險峻,所以只能以徒步的方式通過。站在獵人的立場來看,即使不踏入這種難行的深山,其他能豐收的狩獵場也多不勝數。更何況梅拉聶德伯爵的領土之中,適合農耕或畜牧的肥沃平原本來就相當充足,刻意踏入精靈族的森林不會有任何好處,因此人類與精靈族當然不會侵犯彼此的領域,雙方以漠不關心且不互相干涉的態度,持續保持著長久以來的平穩關係。

如此回想起來,就覺得某天有名遊騎兵在岈谷底部的溪流採集到砂金,或許是一件相當不幸的事情。

為了尋求黃金的光輝而不惜踏遍千里路,是人類千古不變的習性。梅拉聶德伯爵馬上就重新審視了岈谷的價值,並即刻對自己遼闊的領土發號施令,募集人員開墾山路並且建造提煉所,著手進行砂金的採集。

然而原本應該在一個月內就能完成的提煉設備,即使經過三、四個月仍舊無法竣工開始運作。

即使再怎麼開拓山谷中的山路,路面也會立刻被落石或土石流阻斷,導致無法順利搬運物資;至於為了確保提煉所的建築空地而砍伐森林的人們更加地悲慘。昆蟲帶來了傳染病、飲用水被投進毒草、斧頭或鋤頭一旦要伐木就會立刻生鏽;而且入夜之後,就會有熊或野狼出現在營地大肆搗亂,任意享用補給不易的糧食。

無論是工作時出現的幻覺、抑或是於睡眠中夢見的恐怖惡夢,皆不分晝夜地折騰著工人們的精神,接連不斷有人因無法忍受這種狀況而遁逃,僅存的工人們也耗盡了精力,沒有多餘的氣力工作。

這一切很明顯都是森林裡的精靈所為。

對於人類想要得到砂金而擾亂森林寂靜的這股慾望,精靈們自然不可能坐視不管。只要身處森林內,他們就能與草木或野獸的意識相通,並可以使用數不清的幻術,這些超越人類智慧的異常現象,除了歸咎於精靈族所使用的魔法之外,根本不做他想。

雖然發生了這種事,但是不可侵犯岈谷的這個原則,是從遠古先祖的時代就已經被默認的事,只是雙方從來沒有針對這點訂立過明確的契約。以伯爵的角度來看,就算他想要對自己領地內的岈谷為所欲為,也沒有理由會被指責或批評,如果有誰敢公然站出來抵抗,將會被視為謀反,伯爵當然也可以用領主的許可權處罰其反叛。

雖然也有臣下建言,乾脆直接派部隊把整座森林燒光算了,不過要這麼做必須擁有站得住腳的理由,可是精靈們在這方面的動作非常巧妙又狡猾。他們妨礙砂金採集的行為不曾留下任何證據,即使遭到質問也都佯裝不知情;不僅如此,甚至還親切地協助遇難的工人們離開森林。

精靈們表面上否認做過妨礙的行為,言詞背後卻冷淡表明沒有商量餘地之意。即使伯爵這邊再怎麼想突破僵局,但是精靈族的聚落由結界保護,以人類的力量別說是找得到,連聚落所在的位置都無從得知。人類想在精靈所據的森林與其對抗,本身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漸漸地,兩個種族的感情從無害的互不干涉,轉變為劍拔弩張的反目。精靈們依舊藏匿於森林之中,人類們則是以貪婪的眼神遠眺著溪流里的砂金。以旁觀者的角度來看,雙方的關係仍舊保持著以往的平衡。

領主與精靈族之間的摩擦自然成為人們口中的流言,並且廣為人民所知。

某天,當三名精靈騎著駿馬像一陣風般突然出現、站在梅拉聶德伯爵所屆住的城堡鬥口時,城堡周邊的居民們即使感到訝異,卻也只是一邊困惑地輕聲交談討論,一邊觀望著這三名精靈而已。

三名精靈自稱是酋長尼布尼爾的使者,希望能夠見伯爵一面,而他們也很快就獲准進入了城中。

「不過,像你們這樣忽然說什麼『還給我們』,也實在是……」

才剛步入伯爵處理事務的房間,精靈族的使者們寒暄沒兩句就立刻單刀直入地提出要求,這讓領主賽奧杜亞˙梅拉聶德伯爵困惑地皺起了眉頭。

伯爵今年已屆六十歲了,而他依舊保持十分強健的體魄,令人回想起他年輕時代的身影;即使頭髮與鬍子已經灰白,仍有著精力充沛的弧度,而非無力地垂下;色如鋼鐵的雙眼亦散發出攝人的光芒,其威嚴的樣貌不禁令人覺得他確實擁有適合擔任領主的氣度。

然而與他對峙的精靈們壽命宛如樹木般悠長,是個能永遠保持青春的種族,註定會走向死亡的人類威嚴對他們而言,根本就不足為懼。

「我希望您只是因為不懂事態之嚴重,才會以此等玩笑嘲弄我輩。」

站在中間的那名精靈使者,以輕柔卻猶如鐘聲般清亮的嗓音如此說道,並且筆直地凝視著伯爵的眼睛。

「然而,從我輩聚落里取走『檉之守護』一事,對人族與精靈族雙方而言,皆具有重大之意義。且我輩有足夠的理由相信被視為秘寶之護符,已落入梅拉聶德伯爵——您那方族人之手。」

「那麼,就請你們說明如此認為的理由。」

伯爵坐在處理公務的桌前,而站在他身旁的青年則冷漠地環視著精靈們,以高壓的語氣質詢道。

亞文˙梅拉聶德為伯爵的長孫,遲早會代替早逝的父親繼承領主的寶座以及爵位。即使目前還年輕,不過負責輔佐祖父的他最近逐漸嶄露頭角,遺傳自祖父的鐵色眼眸兼具聰慧以及鋼鐵般的意志,早早就能讓人感受到他身上那與年少不符的威嚴。

亞文開口如此表示,精靈使者的眼中卻明顯透露出侮蔑的神色,並且將視線從伯爵轉到亞文身上。

「那麼請恕我直言。亞文閣下,從我輩聚落帶走寶物的,正是與您關係密切之人。」

「怎麼說?」

亞文訝異地微微眯起雙眼。

「你們精靈族的秘密聚落是只有精靈才能抵達的幽境吧?我並沒有聽說我所認識的友人曾經受邀前往那樣的地方……」

「正是。這一百年以來,我輩並無邀請人類訪客進入聚落。」

「既然這樣,帶走你們寶物的兇手應該就不是我,而是你們的同胞吧?」

「同胞?你說那個『沒爹娘』是我輩的同胞?」

始終面無表情的精靈使者,語氣逐漸轉為憤怒,並且憎恨地扔下這一句話。

「正是……她僅因我輩起了一時的憐憫之心,願意接納其並且視為同胞,如今卻成了敵人。那丫頭身上想必有一半是流著污穢的盜賊之血吧!」

「從您的話中聽起來,簡直就像是有個討人厭的鄰居—〡」

看到精靈激昂的怒氣溢於言表,亞文以戲謔的話氣揶揄道。

「但那位繼承了污穢血統、並且拿走你們寶物的女孩,為什麼會和我有親密的關係呢?」

精靈聽到這句話後,生氣地挑起眉頭。

「您不是已與那個半精靈互許將來了嗎!您以為我輩不知道此事嗎?」

梅拉聶德伯爵露出像是聽到惡質玩笑的表情,以詢問的眼神看了孫子側臉一眼。

「精靈閣下,像您這樣的說法,依狀況是可以視為侮辱,並且予以當場處斬的。」

亞文不慌不忙地以極為冷淡的平緩聲調回答。

「為什麼身為梅拉聶德伯爵家直系血統的我亞文,非得迎娶一個連親生父母都不清楚的半精靈,讓她來渾濁我等光榮血統?這種污辱也太過分了。」

「此乃愛兒希雅親口所述,她說總有一天會嫁給領主之孫。」

面對緊咬著這點不放的精靈,亞文的視線開始露出凶光。

「既然我亞文因為她受到此等侮辱,就只能將那個叫做愛兒希雅的傢伙處斬了。」

梅拉聶德伯爵以息事寧人的態度介入互瞪的雙方之間。

「雙方都不要這麼激動……森林的居民啊,雖然我不清楚那位半精靈或是護符之類的事情,但關於你們所提到的這件麻煩事,我也並非毫無線索。」

「閣下意指?」

精靈仍舊板著臉將視線移回伯爵身上。

「在各位居住的岈谷南下三里左右的地方,有座遠古時代由拓荒者們居住的廢墟,那附近剛好是本人專屬的狩獵場。昨天晚上,我也和弓箭手家臣前去夜間狩獵——

據我家臣的說法,他日擊到一群像是盜匪的傢伙正在綁架一名黑髮少女。」

「……」

精靈族的使者們以無法窺視真意的複雜表情相互對視。

「畢竟當時夜深了,應該不可能有女孩會在那種遠離人煙的廢墟里閑晃,我想說一定是幽魂野鬼之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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