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族長的大喜之日而熱鬧沸騰的靡俄迪廣場上,菲爾畢耶族長的貼身侍衛多茲加與一個戴著面具的戰士就站在角落處。
有些走過身邊的人認出了多茲加。但多茲加只淡淡回答自己已經被免職了。
是的,安爾蒂西亞陛下已經不再需要貼身侍衛了。
因為,已經有其他人會好好守護她了。
多茲加當然不可能真的離開族長,他只是卸下貼身待衛的身分,成為為族長分勞的親信之一。而另一個總戴著面具、新來的族長親信,無論何時總是與多茲加緊緊站在一起,好像兩個人永遠不會分開一樣。
離開了那場盛大婚禮的祝賀之列,兩人共駕著雪地馬車來到一片布滿白雪的平原。
婚宴敲響的鐘聲都傳到這裡來了,可是附近並沒有其他人的身影。
「……真是漂亮啊。」
卸下面具,戰士讚歎道。拿掉面具後的那張臉,與剛才在婚禮上的新娘簡直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她的名字叫安爾蒂西亞。但從今以後,大概不會再有人用這個名字叫她了吧。
晴朗的天空緩緩飛散著細小的冰雪碎片。彷佛是冰凍的天使羽翼破碎墜入凡間了呢——如此詩情畫意的感想悄悄在安爾蒂西亞心中萌生。
「——這樣真的可以嗎?」
多茲加看著對方細緻優雅的側臉,開口詢問。
「其實我……也以我自己的方式,做好了得像個沒血沒淚的人偶娃娃度過餘生的心理準備了呢……」安爾蒂西亞只是微微一笑,輕聲回應。
這種說法並不算是回答,安爾蒂西亞也間:「那你呢?你原本打算怎麼做?」
「如果我……那時候就被靡俄迪族長殺了……」
「在那之前,我一定會先殺了那個族長。」
多茲加笑也不笑,無此認真地回答安爾蒂西亞的問題。他毫不猶豫的說出這句話,如果真的到了非這麼做不可的地步,他一定也不會有半點躊躇遲疑吧。
多茲加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又小聲的加了一句。
「也或許……我會先殺了安爾蒂西亞大人,然後再——」
安爾蒂西亞微側過身追問:
「像姑姑那樣嗎?」
「……應該是……像蓋亞大人那樣吧。」
是嗎,安爾蒂西亞點了點頭。
回想起當時的狀況,安爾蒂西亞也覺得自己像是瘋了。
不管是安爾蒂西亞或多茲加,雖然並不完全相同,但在某個層面上,他們都是瘋狂的。說不定連露也是瘋狂的,還有沃嘉也是。
在安爾蒂西亞的胸臆深處,已經為菲爾畢耶的激情下了註解。
「之所以瘋狂,都是因為愛啊。」
冷風拂掠過喉間,那是引導著祝福與葬送死者魂魄的山脈寒風。
「……我有很長一段時間—:」
站在陷入沉思的安爾蒂西亞身旁,多茲加怯怯地出聲:
「在我母親死前,我一直都不懂……她為什麼能狠得下心對我出手。」
安爾蒂西亞揚起眉毛,瞥了多茲加一眼。雖然和多茲加共度丁不算短的時間,但這還是安爾蒂西亞第一次從他口中聽到「母親」兩個字。
多茲加很慎重地,像是在挑選適合的辭彙般,低著頭開口:
「其實……我是個混血兒。」
從他口中發出的,是嘶啞、顫抖的聲音。
「我的父親是菲爾畢耶,母親卻是靡俄迪。在血腥的戰爭中,我並不知道他們是怎麼邂逅的……」
多茲加輕輕按著自己的眼角,接著說。
「會想毀了我這雙眼睛……大概是,我母親最後的溫柔吧。」
他用痙攣顫動的指尖緩緩撥開覆蓋住大半張臉的灰發,露出那張一半以上都已經焦黑變色的臉孔。拉開痙攣發皺的臉皮,睜開刻下傷疤的眼瞼,露出的是漆黑如墨的眼瞳。
跟那頭灰發一點都不相配,那是證明他體內流有靡俄迪血緣的濃艷色彩。
生於戰爭與迫害之中,存在於體內的驕傲大概也早被撕裂毀壞了吧。
「可是您……」
但身陷絕望之中,多茲加還是發現了那一道光芒。
「……您對我說過……是菲爾畢耶……」
多茲加的聲音無法抑止顫抖。
像是膽怯,又像是歡愉。
「——我是……菲爾畢耶。」
是您讓我活下來的,多茲加這麼說。
「您並沒有什麼缺陷,因為您就是我唯一信仰的女王陛下。」
她知道,多茲加一直都好想把那件事告訴自己,甚至不惜打破禁忌。
安爾蒂西亞微微一笑,喃喃低語:「這業障還真是深哪。」之後就沒再多說什麼了。
我記得。
我當然記得。記得我與你的邂逅,記得我灼燙髮熱的心。
多茲加說,是自己讓他活下來的。但是,對安爾蒂西亞而言,那次的邂逅何嘗不是讓自己有了繼續生存下去的勇氣呢。
現在、還有從今以後,他依然會跪在安爾蒂西亞身前,就算沒有名字或失去了降生在這個世界上的意義,他仍會為了她的驕傲好好活下去吧。
安爾蒂西亞看著眼前飄落的雪花,仰望天際。
這座山脈就是嚴冬。凍結一切的冰寒雖然雖然也很美麗,但再過不久,即將到來的春天一定會將山脈的天空染上美麗的七彩顏色吧。
融化的積雪再也不會混雜污濁的血色。
山脈的春天已經近在眼前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