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的腳步近了。靡俄迪的部落頓時充滿活力,族長居住的宅邸附近也變得熱鬧起來。
蘿吉亞的失蹤為菲爾畢耶一族帶來些許陰霾,但露第一時間就以安爾蒂西亞之名下令中止搜索行動。不管是菲爾畢耶或是靡俄迪,那件事絕不能讓人發現。
沃嘉依然沉默地不置一詞。
(真拿那個男人的彆扭個性沒輒……)
一想到他,露不由得在心裡偷偷抱怨。
有什麼好戰的?又有什麼好憎恨的?
那不過是早該捨棄的古板思想,也是男人愚蠢的面子問題。到頭來,他不過是在測量安爾蒂西亞究竟有多少誠意罷了——露不得不這麼想。
發現蓋亞的首級被盜時,沃嘉不可能沒有想到兇手就是蘿吉亞,畢竟也沒有其他可疑的犯人了。如果他真的想開戰,當下就是最好的時機,根本沒必要特地等到婚禮之日,他大可以正大光明的舉兵攻陷菲爾畢耶。可是沃嘉並沒有這麼做,說不定他只是討厭被身旁的親信制止罷了。
露也很清楚,男人的面子有時候可是比黃金還重要。
露只能一直把自己鎖在房裡,一心一意祈禱安爾蒂西亞平安歸來。就算沒有帶回蓋亞的首級也無所謂。
(這種事是可以好好談的。)
露已經下定決心,就由自己來當他們之間溝通的橋樑,絕不能讓戰爭開打。所以現在,她只能不斷祈禱安爾蒂西亞平安歸來。
離婚禮已經剩不到幾天了。為了抹去心中來回遊走的不安,露決定做她現在唯一能做的事。
她先是剪去自己的長髮。粗暴地以利刃割斷與安爾蒂西亞同樣的長髮。
銀絲般的長髮落在絨毛地毯上,接著又從安爾蒂西亞的行李中翻出她親自為她挑選的結婚禮服。
站在鏡子前面,露忍不住嘆氣。
(這樣的頭髮跟這件禮服實在……)
將精心挑選的禮服拿出來比對一番,果然已經不適合了。但現在也來不及再重新製作一套新禮服,如果要想辦法改變,只能從髮飾著手。
露拜託靡俄迪的侍女找看看有沒有適合的服裝,於是老邁的女管家顫抖著雙手遞上一包布巾。
打開一看,裡頭裝著一件老舊的禮服和新娘頭紗。
老邁的女管家雖然什麼都沒說,但看得出這件禮服的版型雖舊,卻是手工相當細膩的高級品,用不著詢問沃嘉或其他人,露馬上就猜出這件禮服為何人所有。
……這一定是上任族長結婚時,新娘子所穿的禮服吧。
證據就是,這件禮服比露的身形稍微大了一些。不過沒關係,只要花一個晚上就能將尺寸改好了——露在心中盤算著。
自己映在鏡中的身影,幾乎快與靡俄迪的宅邸色調融成一片般再適合不過。
如此和諧的裝扮,可是露親自挑選的禮服完全無法比擬的。
(不過……)
這件禮服並不適合安爾蒂西亞。
無奈地嘆了口氣,露還是將手伸向一旁的配飾頭紗,正當她準備拿起頭紗時——
耳邊突然傳來叩叩幾下敲門聲。
「是誰?」
露出聲,詢問來者何人。
「……我來接你了。」
囁嚅似的音調讓露瞬間變了臉色,急忙沖向門邊。
「多茲加……!」
站在那裡的確實是露日日夜夜殷切期盼的身影。
多茲加看起來像是經過一番長途跋涉顯得疲憊不堪,但當露撥開他缺乏水分的灰白頭髮後,看見的卻是一張好似帶著淡淡笑意的平靜臉孔。
「多茲加,陛下呢……!」
露只在乎這件事。在多茲加開口回話之前,長廊那頭又出現另一抹人影。
「是你——」
面對射來銳利視線佇足在長廊那頭的沃嘉,多茲加僅是抬起頭——
「我們回來了。」
挺直了背脊向對方報告。他的手裡並沒有太多行李。
搶在露和沃嘉開口之前,多茲加接續道:
「……安爾蒂西亞陛下有話跟您說。靡俄迪的族長大人……請您移駕到神之間一趟。」
多茲加的聲音低低的,感覺平靜而深沉。露覺得自己好像正在聽一個素不相識的男人說話。
「你的女王陛下怎麼了?」
沃嘉打探道。但多茲加的答覆依然簡潔:
「所有的事,都請到地下室再說。」
這甚至稱不上交涉,最多只能算是提示。沃嘉不悅地瞪著多茲加,順便斜瞥了露一眼。
「……你那是在搞什麼鬼?」
他是指禮服嗎?還是指剛剪短沒多久的頭髮?雖然搞不清楚,露能給的答案都是一樣的。
「為了婚禮啊。」
用堅定的語氣說出這句話後,沃嘉沒再多說什麼,只是默默別開視線。
來到冰冷的地下室,沃嘉打開門鎖。隨著撲鼻而來的獨特異香,眼前的門扉無聲開啟了。
「——?」
手裡提著煤油燈的沃嘉不敢置信地瞪大雙眼。除了他手裡的煤油燈之外,房門內側竟透出另一盞光源。
「……好久不見了。」
傳入耳中的是熟悉的低沉聲音。站在失去頭顱的蓋亞身前的那道身影,無疑就是真正的安爾蒂西亞。
「陸下……!」
露激動地朝她奔去。
「陛下,您平安無事吧……!」
安爾蒂西亞也和多茲加一樣因長途跋涉而面露疲態,但她散發出的高雅氣質並沒有因此蒙塵。露此刻總算能放下心中一塊大石。
安爾蒂西亞看著露,「這段日子辛苦你了。」輕聲說完後,還漾開一抹淡淡微笑。
這抹淺淡的微笑,卻讓露怔愕地瞪大眼睛,在心裡投下一枚震撼彈。
露和安爾蒂西亞相知相識多少年,分開的時間幾乎屈指可數,但安爾蒂西亞此刻的神情即是露未曾見過的。
「……害蟲的生命力還真是強韌啊。」
沃嘉瘖啞的聲音插入她們之間。不知何時,多茲加也已經移步站到安爾蒂西亞身旁,只剩下沃嘉一個人佇立在神之間的入口。
「你是怎麼進來的?」
將視線從安爾蒂西亞身上移開,沃嘉用不悅的語氣質詢。能夠進入這個聖地的鑰匙,應該只有沃嘉身上那一把才對。但為何安爾蒂西亞竟能夠早一步在他到來之前,就已經站在房裡呢——
「如果我這麼做讓你不開心,我很抱歉。我只是想找個不會引人注意的地方和你把話說清楚。」
「我問的不是這件事。」
安爾蒂西亞的回答讓沃嘉的語氣變得更惱怒粗戛。
「我是問你怎麼進來的。」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安爾蒂西亞微側著頭,反問沃嘉。接著默默掏出一條銀色的鎖鏈,懸在鎖鏈下方的是把小小的鑰匙。
沃嘉瞪著那把鑰匙,強烈的目光彷佛包含了千頭萬緒理也理不清的紛擾情緒。
「關於這次的事件,犯人的確是菲爾畢耶沒錯。」
安爾蒂西亞的語氣平淡的像是在照本宣科。
「是菲爾畢耶一族中……,我的姑姑蘿吉亞偷走的。」
沃嘉沒有出聲。
果然安爾蒂西亞也已經知道這件事了,露悄悄將身子更偎向安爾蒂西亞。
「安爾蒂西亞大人,那是……」
露還沒說完,安爾蒂西亞又再度開口:
「但是,她這麼做也是上一任族長——蓋亞的心愿。」
喀啦……安爾蒂西亞將手中的鎖鏈,纏在永生的蓋亞懷中的那隻斷臂指間。
就像將這把鑰匙物歸原主。
「她一直拿著這把鑰匙。不、不對,她一直受託保管這把鑰匙……這便是一切的答案了。」
沃嘉還是沒有開口。只是露出幾乎要將人射穿的強烈視線。
「那頭顱呢?」
他沉聲問。
安爾蒂西輕輕閉上上雙眼。
「就由山脈來弔慰他們兩人吧。」
這就是安爾蒂西亞的答案。而這句話,也讓露完全領悟了。
——啊啊,前塵往事總算可以放下了。
可是沃嘉的表情卻凍結了。糟了!露感覺得出來,他表面看來冷靜,其實心中的怒火正狂猛燃燒著。
四周冰冷的空氣也因他散發出的暴戾氣息面緊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