靡俄迪的宅邸建造得相當豪奢,屋裡卻充斥著完全不同於菲爾畢耶的空氣。因為到處都塞滿了咒術道具和獨特的木製香氣,感覺就像身在遙遠的外國。
菲爾畢耶與靡俄迪雖然都是生根在同一山脈的民族,但就在數百年前,這座山脈里的人民曾經歷過一場大恐慌。人民因此分裂,甚至有一個古老的國家因此毀滅,只是時至今日,已沒有人知道當時發生的事了。
「遠道而來,真是辛苦了。」
一道低沉的聲音竄進耳里,出聲者的背後有個偌大的壁爐。安爾蒂西亞睜著彷若冰凍的青藍眼瞳,凝視背對熊熊烈火的靡俄迪族長。
那是個精壯強健的男人。
安爾蒂西亞表現出不似少女的冷靜,注意到男人的長相之前,目光已先在對方的身上逡巡一圈。
靡俄迪似乎偏好較高的室溫,壁爐里的火勢燒得猛烈,而他們一族都只穿著怪裝。靡俄迪族長包裹在衣服底下的身軀,是經過鍛鏈的結實健壯。
雖然有些失禮,但說真的還真教人驚訝。聽說狂人靡俄迪會使用奇怪的咒術,安爾蒂西亞原以為他們是不擅肉搏戰的軟弱民族。這並不只是安爾蒂西亞對他們的印象,而是菲爾畢耶蔑視靡俄迪的族群情感。
不過靡俄迪的族長卻推翻了安雨蒂西亞先入為主的觀念,有著一副賓士在戰場上的強壯身軀。
或許是從他父親——已經逝世的前代靡俄迪族長那裡繼承而來的。「他絕不是個軟弱的男人。」過去安爾蒂西亞的父親常將這句話掛在嘴邊。
靡俄迪族長有著如焚燒雪地後的黝黑膚色,漆黑的頭髮和眼睛都充滿強大的力量。
他算得上是個美男子。雖然不至於受他迷惑,但安爾蒂西亞心中仍升起一股不為人知的念頭。
如果能與他以劍會友……
站在眼前的男人,是自己的未婚夫。
而且,也是菲爾畢耶一族的宿敵。
站在這個男人面前,有那麼一瞬間,安爾蒂西亞多麼希望自己能以不同的方式與他相遇相識。
或許這也是她父親……與他父親所衷心期盼的吧。
可笑的念頭只存在剎那之間。為了抹滅那樣的想法,安爾蒂西亞有了勁作。
拔出懸在腰間的劍,以行雲流水般優美的動作單膝點地,將手裡的劍遞向前,擱置在地板上。
在她身後的侍女與貼身護衛也同樣把劍擱在地上。
不論男女,這是菲爾畢耶一族的禮儀。
打從一開始,安爾蒂西亞就下定決心要完成這樣的儀式。
「——蠻族。」
安爾蒂西亞低頭垂首,當然也聽見了從靡俄迪族長口中不屑吐出的這句嘲諷。
屋裡被熊熊火焰焚得灼熱的空氣瞬間凍結了。
但是,安爾蒂西亞的臉色絲毫未變。
因為她早有覺悟,會遭到言語的迫害。
面對抬起頭,雙眼瞬也不瞬凝視著自己的安爾蒂西亞,靡俄迪族長心中究竟懷抱著怎麼樣的感情?
只見他扭曲唇角扯出一抹笑意,發出比震動耳膜更低沉嘶啞的聲音開口道:
「我的名宇叫沃嘉。菲爾畢耶的族長,報上你的名字來。」
他怎麼可能不知道安爾蒂西亞的名字。會這麼問,只是基於禮儀。
因為明白這一點,所以安爾蒂西亞也以冷淡的聲音回應他的問題。
「我名叫安爾蒂西亞。」
「菲爾畢耶的安爾蒂西亞啊!」
從椅子上站起身,沃嘉咆吼似的喊道:
「你將自傲的劍放置在地,是否已有屈服於我這個狂人,成為我妻的覺悟呢!」
流竄在彼此之間緊繃的氣壓幾乎刺痛了肌膚。
靡俄迪的族長像頭野獸般笑著。
「菲爾畢耶啊,你想把劍拿起來也無所謂喔?」
這般挑釁未免過於露骨。
為了實踐上一代的盟約,成群結隊為了族長出嫁而來的菲爾畢耶。
還有聚眾迎娶的靡俄迪一族。當著這兩個族群的面——
沃嘉竟對她說,執起你的劍。
「看來靡俄迪的族長——」
對照於他的狂傲,安爾蒂西亞的聲音更顯得冰冷且沉靜。
「似乎不曉得菲爾畢耶一族的別名呢。」
沃嘉的眉頭微微一動,垂下視線瞥向安爾蒂西亞。在女性之中已算是相當高挑的安爾蒂西亞,與他相比竟還差了一顆頭的高度。
「我是菲爾畢耶,安魯斯巴特的雪螳螂。我會發自內心拿劍刺殺的——」
正面迎視沃嘉的目光,安爾蒂西亞接著說:
「只有我唯一打從心底深愛的男人。」
冰凍的空氣變得更加尖銳噬人。
在彷彿會持續到永久的沉默過後——
「……說得好啊,蠻族!」
這次沃嘉則是發出連空氣也為之震蕩的大笑聲。
接著他走到安爾蒂西亞面前,毫不在乎的以堅硬的鞋底踩在她的劍身上,伸手抬起她美麗的下顎。
「你那險峻嚴苛的表情的確很適合蠻族族長的稱號。那我就迎娶你吧,我的妻子。」
與愛情或憐惜無關,那樣的動作甚至不能算溫柔。
他攫獲下顎的手指力道粗暴而強悍,幾乎在安爾蒂西亞白皙的肌膚上留下痕迹。
就彷彿……沒錯,彷彿打從心底憎恨一般。
「替菲爾畢耶一族的人們準備房間,準備舉辦宴會!」
沃嘉又以睥睨的目光看了安爾蒂西亞一眼,臉上依然掛著野獸般的笑容。
「你就和我同睡一間房,沒有異議吧?我的妻子。」
義憤填膺——指的就是這種烕覺吧。
總算是嘗到這種滋味了,露心想。
靡俄迪所舉辦的宴會相當盛大豪華。但那不過是正受到狂風暴雨肆虐,沒有一絲溫暖的極寒之地。真是場掃興又可笑的宴會鬧劇。
不愉快的負面情咸灼燒著露的五臟六腑。
拒絕那些暍醉酒的男人邀約,露獨自走在長廊上。
(那個男人……)
每當能稍微歇口氣時,腦子就會自動億起,更讓露感到不快。
靡俄迪的族長——就算顛覆了菲爾畢耶先入為主的觀念……不,露知道自己沒辦法捨棄那些既定觀念,更知道他是個無法讓人小看的男人,所以才教人不愉快。
他根本不愛安爾蒂西亞。
沒有人稀罕他的愛情。況且安爾蒂西亞也沒這個想法,露是早就知道的。這場婚禮並不是以愛當基礎,或許這麼做也算是背離神的行為吧。
這也是一種戰爭,安爾蒂西亞曾這麼說過。
是屬於她一個人的——戰爭。
露雖然只在儀式上拿過劍,但遇上這場戰役,露覺得自己或許也能盡一份心力——無論如何,她都想以一個女人的身份幫上忙。
可是,安爾蒂西亞依然不藉助任何人的力量,決定單槍匹馬親赴戰場。
(寢室真正的意義,不就等於戰場嗎?)
身為一個女人,還有比與不愛的男人共處一室更絕望悲慘的地獄嗎?
在鋪著毛皮絨毯的長廊那頭,就是沃嘉的寢室。如今,那也是安爾蒂西亞的寢室了。
狠狠瞪向那一扇厚重的門扉,露注意到某個黑影,心裡不由得訝異。
在寒冷的長廊一角。以木頭雕刻出的噁心雕像旁,有個像被丟棄的垃圾般抱膝呆坐的男人,露認得那個身影。那陰鬱的身影,只要見過就無法輕易遺忘。
「……多茲加?」
他或許想一個人獨處,不過既然看見了,露就無法故意視而不見。不,或許能視而不見,但不管對象是誰都無所謂,此刻的露只想有個讓自己發泄一下心裡的怒氣。
抱膝而坐的身影動也不動。
「真是笨蛋……」看著散落在他身旁的烈酒瓶,露懶洋洋地將肩膀倚在牆上,無奈地吐出這句話。盤踞胸口的憎惡已變形成悲痛,漸漸深然了體內的紅色血液。
露仍囁嚅著,溫柔的語氣宛如母親。
「明明是不會喝酒的人,真是個笨蛋。」
坐在他身旁的露也同樣伸手環抱雙膝,眼前是一扇寬廣的窗戶,蒼白的夜色映入視野之中。
輕嘆了口氣,露拾起倒在腳邊的酒瓶,直接以唇就著瓶口仰首飲下濃郁的酒液。
雖然失去生下自己的雙親與家庭,露仍在這片山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