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 一卷全

流轉的彼岸花(注1)

染成一片火紅的景色中,有一抹穿著水手服的身影踽踽而行。

平緩延伸的田埂,以及隨風搖曳、掩埋一切的芒草,均染上濃重的暮色。

開滿彼岸花的小徑前方,建了一棟十分窄小、彷彿融入周圍茂密樹林的稻草屋頂民房。

閻魔愛輕輕揚手推開老舊的杉木門扉。

她輕搖著一頭美麗的烏黑長發,靜靜地舉目仰望。

在入口上方,纏住門上橫木的蜘蛛無聲地搖擺。

有一隻看似貝殼的蛾,被困在蜘蛛網的一角,它痙攣似地拍動翅膀,力道卻微弱得不比一陣微風。

一隻蜘蛛盤據在蛛網另一端,凝視蛾的垂死掙扎。

「歡迎回家。」

映在紙門上的祖母影子並沒有回頭,不過她蒼老的聲音卻一如往常迎接著剛到家的愛。

「……我回來了。」

愛的家只是一個圍著土牆的和室,那是一棟非常簡陋的建築。

她跪坐在玄關的漆黑地板上,膝蓋肌膚感到一陣沁涼。

關上紙門之後,黃昏夕照、祖母與紡車的影子共同融成一片黑暗。

房中只能隱約聽聞紡車轉動的聲音。

「……愛,委託來了唷。」

祖母紋風不動的身影靜靜地說道。

愛沉默地把視線轉向角落。

牆邊的質樸矮桌上,放著一台跟這棟稻草屋頂老房子很不搭調的舊式電腦。

等待訪客登入的畫面,此時閃現出鮮紅似血的光芒。

這代表有人正在呼喚愛──帶著滿腹的怨恨,還有憎恨對象的姓名。

害人終害己……(注2)

愛只會對他們這樣說。

然後,被點燃的蠟燭數量,以及被記下的死者姓名又會增加一個。

死亡絕對不是結束,而人們在那個時刻來臨之前都無法得知。

即使靈魂跟肉體分離,也會被擺脫不掉的枷鎖永遠束縛下去。

注1:彼岸花,學名紅花石蒜,又名曼珠沙華。因為花和葉不會同時生長,就像被生死輪迴阻隔的彼岸,故名。

注2:害人終害己,日本諺語,原文「人お呪わば、穴二つ」,意謂詛咒別人,自己遲早要遭受報應,所以會製造出兩個墓穴(咒殺對象和自己的)。

第一章

深夜裡無力敲打著屋頂的細雨,最後還是沒有轉變為雪。

真以子用機械化的動作穿上鞋子,從玄關往外望去的景色一如往昔,她不禁暗自感到失落。

為什麼不下雪呢?就算只下一點也好啊。真以子這麼想著。

平常她在玄關跟媽媽道別的時候,向來忙碌的媽媽只會在廚房回應一聲,但是媽媽今天卻帶著慣有的慌忙神情走到玄關來送她。

「真以子?」

「怎麼了?」

「……如果要買束什麼的,媽媽可以幫你準備啊。」

聽到花束這個名詞,真以子立刻想到畢業典禮或是祝賀用的華麗花束,一時之間覺得無法理解。但是用不著反問,她一下子就明白母親是指菊花或百合之類的花束。

「沒關係,不用了。」

她搖搖頭,昨天剛剪短的頭髮清爽地掠過肩膀。

「可是……真以子,你們不是好朋友嗎?」

「我們前陣子已經變得很疏遠了。」

「是嗎……」

媽媽想問的應該不是這件事。

而是想問真以子是不是有什麼煩惱?心裡是不是藏了什麼事情?

真以子是不是跟那個女孩有著同樣的想法?

媽媽雖然想要詢問,卻覺得難以啟齒。真以子對媽媽回以開朗的笑容說道:

「那我要出門了。」

「路上小心唷。」

跟媽媽道別之後,真以子轉身推開玄關大門。

今天的空氣冷得讓呼吸凍成白煙。

從真以子的家到學校,走路大概要花三十分鐘,剛好比學校允許騎腳踏車通學的距離還要短一點。

昨天的寒冷夜雨,如今在柏油路的路肩積成骯髒小水窪;沿著通學道路種植的行道樹幾乎變得光禿禿的了,只見落葉悲哀地沉入水窪里。

都已經穿上防風大衣,手指還是凍僵了。

真是奇妙呢!真以子這麼想著。

身邊有人死掉,明明讓她覺得身體裡面好像也有一部分跟著死了。

但是,她卻還是可以理所當然地吃早餐、整理行裝,一如往常地走在上學的道路上。

等到自己死掉的時候,說不定也是這種情形吧?

或許身邊的人在她死去時也會多少流些眼淚,然後就帶著若無其事的表情回去過他們的日常生活。

那時,真以子靠著客廳的沙發坐在地上,一邊心不在焉地對正忙著準備晚餐的媽媽回話,一邊擔心地看著她剛剪好的頭髮。

她抓起一撮瀏海,對著鏡子確認長度。可能剪得太短了吧。最好的狀態當然是可以留一頭柔順的長直發,可是真以子的頭髮跟母親一樣,都有些自然卷。雖然剛剪好的時候看起來還不錯,但是沒過多久就開始亂卷亂翹了。

「真以子,你看到六點的新聞了嗎?」

媽媽提高音量喊著。廚房裡的小電視和放在客廳的大電視都正在播放晚間新聞,兩台電視隔著走廊各自傳出聲音。

「真糟糕,又有國中生自殺了。」

真以子心想:又來了?她現在已經不管頭髮了,而是把注意力轉移到攤在膝上的雜誌。

雖然她對同年齡孩子的自殺事件沒什麼興趣,但是如果不隨便表示一些意見的話,媽媽可是會很啰嗦地追問的。

最近中小學生自殺事件突然激增,所以家裡有這個年齡層孩子的母親一看到這類新聞,就會變得很神經質。她家也一樣,自從新聞報導出孩子自殺是因為在學校受到欺負之後,媽媽就開始疑神疑鬼地詢問「最近在學校怎樣啊?」、「跟朋友相處得都還好嗎?」之類的問題。

「你有在看新聞嗎,真以子?」

「我有看啦!」

主播不帶感情念著新聞稿的畫面突然一變,鏡頭由下而上仰望著一棟聳立在夜空中的白色公寓。

──被人發現躺在公寓的停車場里。

──送到附近的醫院之後確認已經死亡。

主播淡淡地念出大家耳熟能詳的台詞。

「是跳樓嗎?好像很痛哪……」

老實說,真以子並沒有太大的驚訝。

但是她明白媽媽之所以緊張的理由,因為死掉的女孩跟她一樣,都是十四歲的國二女生。

畫面切換到公寓前的道路。

清楚地拍出一間很眼熟的便利商店。

「……等一下,這不是我們家附近那條大馬路的便利商店嗎……」

這時她才注意到,畫面一角打出的地名,就是離真以子家只要走十分鐘路程的地方,絕對不會錯的。

她的腦袋突然熱了起來。

原本覺得很不真實的事件,竟然發生在走路就能到達的距離。

這麼一說,她也想起了剛才家門外有一陣喧囂吵鬧的聲音。但是,她當時完全沒有想到會跟這樁事件有關。

「那棟公寓就在我們家附近,是在你上學會經過的地方吧……」

聽到媽媽提高音量,一副「你終於注意到了」的口氣,真以子如同大夢初醒地跑上樓梯。她一打開自己的房門,就看到她的手機在黑暗中閃爍著美麗藍光,顯示已收到簡訊。

她等不及開燈,就先衝過去拿起手機,發現同學們傳來的好幾封簡訊。

她打開訊息列表,讀起簡訊。

大家的話題都是剛才的新聞,每封簡訊的標題和內文都大同小異。

『看到新聞了嗎?』

『聽說是我們學校的學生,真的嗎?』

『大新聞耶!』

她看了這些異常興奮的簡訊內容,又繼續捲動手機螢幕。

這麼多封簡訊是什麼時候來的呢?尚未閱讀的簡訊中,只有一封和其他人的內容不同。

『小雞,好好保管那些訊息。』

「這是什麼啊?」

她看都不看寄件者是誰,因為至今還會用真以子在幼稚園時代的綽號來叫她的人,就只剩下從小跟她一起長大的香奈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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