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場鬥爭的描述(1)

廣闊的天空

從遠處的小山

向更遠處的小山延伸

散步人的衣裙

在石子路上窸窣擺動。

將近十二點時分,就有幾個人站起身來,躬身致意,互相握手,一邊說著過得很愉快,一邊穿過那個大門框來到前廳穿衣。女主人站在屋子中間向客人們鞠著躬,她裙子上的褶子顯得很不自然。

我坐在一張三隻細腿撐起來的小桌旁,正在呷著第三杯甜藥酒,邊喝邊瞅著我挑選出來的、堆成一小堆的甜點心,它的味道很不錯。

這時,我看見我的新相識走了過來,他沒太理會我在做什麼,微笑著用顫抖的聲音對我說:「請原諒我到您這兒來。我剛才和我的姑娘單獨呆在隔壁房間里。從十點半就呆在那兒。這是才過去不一會兒的事。請別見怪我告訴您這件事。我們倆不認識。不是嗎,咱們是在樓梯上相遇的,說過幾句客氣話,而現在我就向您談起了我的姑娘,不過您得——我請求您——原諒我,我高興得憋不住了,沒辦法。因為這裡沒有一個我可以信賴的朋友——」

他就這麼說著。我不高興地望著他,——因此嘴裡嚼著的那塊乾果點心味道不好——沖著他那張好看的漲紅的臉說道,「您覺得可以信賴我,我感到高興,不過我對您向我講這事並不高興。您自己——您要是不這麼困惑——也會感到,對一個獨自坐在這兒品酒的人講一個正在戀愛的姑娘有多麼不合適。」

我說完這話,他便一屁股坐了下來,身子往後一靠,兩隻手臂向下搭拉著。然後他支起胳膊肘把兩臂抱在胸前,自顧自地說了起來,聲音相當大:「在那間房子里——只有我們倆人——小安娜和我,我親了她——我——親了——她的嘴唇,她的耳朵,她的肩膀。」

幾位站在近處的先生猜到這兒正在進行一場熱烈的談話,便打著呵欠朝我們這兒走來。於是我站起身來大聲說:「那好,要是您願意,我就去,不過現在到勞倫茨貝格去散步是愚蠢的。因為天氣還冷,由於下了一點雪,路就像溜冰場一樣滑。不過,要是您想去,我一塊去。」

起初他驚奇地朝我望著,張著那張大而紅的濕漉鹿的嘴。後來,當他看見已離得很近的先生們時,便笑了,站起身來說:「噢,不過冷點好,我們的衣服滿是汗味和煙味,我也許有點醉了,雖然喝得並不多;好的,我們去道個別,然後就走。」

於是我們走到女主人跟前,當他吻別她的手時,她說道:「真的,您今天看上去這麼幸福,我很高興。往日您的臉總是顯得那麼嚴肅,那麼厭煩。」這番好意的話語感動了他,於是他又吻了一次她的手;她笑了。

前廳站著一位侍女,我們這是第一次見到她。她幫我們穿上外衣,然後拿上一隻小手燈給我們照亮樓梯。是的,這姑娘很美,她的頸子裸露著,只是在下巴處圍著一條黑天鵝絨帶,她衣帶寬鬆,當她在我們前面提著手燈走下樓梯時,身子好看地彎曲著。因為剛喝了酒,她的面頰潮紅,嘴巴半張著。

在樓梯的下面,她把手提燈放到一級樓梯上,蹣跚地朝我的朋友走了一步,摟著他親吻,一直沒鬆手。直到我往她手上塞了一個硬幣,她才磨磨蹭蹭地鬆開胳膊,慢吞吞地打開那扇小門,放我們走進黑夜。

天空上有些許雲彩,因此顯得更廣袤,冷落的均勻地灑滿月光的街道上罩著一輪大大的月亮。地上有一片柔軟的雪。

走路時很滑,因此只能邁著小步。

我們剛一來到外面,我的情緒便明顯地異常興奮。我縱情地抬起大腿,讓關節輕快地咯咯作響,我沖小巷喊著一個名字,好像有個朋友掙脫了我跑到拐角,我跳起一步把帽子扔高,然後大叫著把它接住。

我的朋友漫不經心地走在我身旁。他低著頭,也不吭聲。

我感到奇怪,因為我以為,周圍沒有聚會的人會使他高興萬分。我也不作聲了。我剛剛在他的背上打了一拳讓他高興高興,又覺得不好意思,於是笨拙地把手收了回來。我用不著這雙手了,就把它塞到大衣口袋裡。

我們就這麼默不作聲地走著。我注意地聽著我們的腳步聲,不能理解為什麼和我的朋友齊步走會使我難以忍受。這使我有點不安。月亮很亮,看東西很清楚。有的地方有人倚在窗前望著我們。

當我們走進費迪南大街時,我發覺我的朋友哼起了一支曲子;聲音很小,但我卻聽見了。我覺得這是對我的侮辱。他為什麼不和我說話?他要是不需要我,為什麼不讓我安靜安靜。我惱火地想起了那些因為他才撂在桌子上的好吃的甜點心。我也想起了甜酒,於是情緒好了一點,幾乎可以說傲了起來。我雙手叉腰,就當我一個人在散步。我剛才在和人聚會,替一個不知感恩的年輕人挽回了面子,現在又在月光下散步。白天辦公事,晚上會朋友,夜裡串衚衕,沒做什麼出格的事。就其自然而言,也算是一種不受約束的生活方式吧!

可我的朋友還是走在後面,當他發覺拉後了時,甚至加快了步子,他裝作這一切挺自然似的。不過我倒是在考慮是不是該拐進一條街邊小巷,因為我沒有義務和別人一起散步。我可以自己回家,誰也擋不住。在房子里我會把放在桌子上鐵支架里的燈點燃,坐到放在那張破了的東方地毯上的扶手椅上去。想到這兒的時候,我忽然感到四肢無力。我一想到又要回到房間里去,又要獨自一人空對塗了色的四壁和地板——從後牆壁上掛著的鑲金框的鏡子里看,它顯得歪歪斜斜的——度過幾個鐘頭時,我總有四肢無力的感覺。我的兩條腿走累了,我已下定決心,無論如何得回家躺在床上,我猶豫著,在走開時是否該和我的朋友道個別。可我膽子太小,不敢不打招呼就走開,又太軟弱,不敢大聲道別。於是只得又站住,倚在一面灑滿月光的牆上等著他。

我的朋友邁著輕快的步子走了過來,他也許有點擔心。他作了好一番準備,他眨眨眼,把手臂橫著伸到空中,使勁地把他那戴著黑色硬禮帽的腦袋伸向我這邊,他的這一切好像表示很懂得讚賞我為使他開心而在這兒開的玩笑。我毫無辦法,輕輕地說:「今天晚上很有意思。」我想笑沒笑出來。他回答說:「是的,您看見那個侍女也怎樣吻我了嗎?」我說不出話,因為我的喉頭哽咽,為了不致於總是默不作聲,我像一個郵車趕車人似的吹著號子,他起先豎著耳朵聽,後來十分感激地握著我的右手。他一定覺得我的手冰涼,因為他立刻就把它鬆開了。他說:「您的手真涼,那個侍女的嘴唇要暖和些,是的。」我理智地點了點頭。我一邊請求親愛的上帝使我堅強,一邊說:「是的,您說得對,我們回家吧,時間不早了,明天早上我得上班。您想,是可以在班上睡覺,可睡不好。您說得對,我們該回家了。」說著我把手伸給他告辭,好像事情到此就結束了。可他笑著接著我的話說:「是的,您說得對。這樣一個夜晚是不應該在床上度過的。您想想,要是一個人孤零零地睡在床上,多少幸福的念頭會在被窩裡遭到扼殺,多少悲傷的夢境會在被窩裡重溫。」他對自己的這個想法感到很高興,使勁地抓住我外衣的前胸——再高他也夠不著了——任性地搖晃著我;然後他眯起眼睛,神秘兮兮地對我說:「您知道您是什麼樣的人嗎?您是個怪人。」說完他又走了起來,我跟著他走,可自己並不覺得,因為我還想著他說的那句話。

起先我很高興,因為看來這表明,我的朋友猜測我心有所想,雖然事情並非如此,但由於他的猜測,我已引起了他的注意。這種情況使我很高興。我對自己沒有回家感到滿意,對我來說,我的朋友很難得,他能在那些人面前抬舉我,而不需要我自己去爭取!我極友愛地看著我的朋友,我頭腦里想著要在危險時刻保護他,特別是要保護他不受情敵和愛吃醋的男人的傷害。他的生命比我自己的生命更寶貴。我覺得他的臉長得很美,我為他的艷福感到驕傲,我分享今晚兩個姑娘給他的吻。啊,今晚多快樂!明天他會和安娜小姐談這事,開頭當然要扯一扯平常的話題,然後他會突然說:「昨天夜裡我和一個人呆在一起來著,你,小安娜,肯定從沒見過他。他看上去——我該怎麼描述他好呢——看上去就像一根不斷晃動的棍子,上面不大適宜地長出一顆黃皮黑髮的腦袋。他的全身披著許多很小、很顯眼的發黃的布塊,把他裹得嚴嚴實實,因為夜裡沒有颳風,所以衣服很貼身。他膽怯地走在我身邊,你,我親愛的、那麼會親吻的小安娜,我知道你準會覺得有點可笑,有點害怕,可我,我的魂早就由於對你的愛而飛得無影無蹤,我倒高興有他作伴。他也許不太高興,所以默不作聲,可走在他身邊的人卻興奮不已。我昨天為自己的幸運而心裡美滋滋的,可我幾乎忘了想你。我覺得,好像隨著他那扁平胸脯的呼吸起伏,繁星密布的天空那堅硬的穹頂也在升起。視野開擴了,火紅的雲彩下,山水風光一望無際,它也同樣使我們快樂無邊。——我的天,我多愛你小安娜,我愛你的吻勝過愛美景。我們別再說這個人了,我們彼此相愛。

當我們漫步走上碼頭時,我雖然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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