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終章 於是結束 也許是開始

繡球花開了,梅雨季節的晴空一片蔚藍。

我走下巴士,看著手裡的傘,露出苦笑。

「這把傘是多帶的。」

這是我去年買的淡藍色雨傘。

「有什麼關係?說不定回程會下雨啊!」

拉梅兒學姊剪了頭短髮,戴著帽子的她眯起眼睛仰望天空。我拿好小小的花束及雨傘,與她並肩走在熟悉的柏油路上。

自那天以來,已經過了近一年,日子稱不上安穩;要問我是否後悔自己的選擇,我的確後悔了,非常後悔。那件事在整個社會掀起了一陣大風波,有好幾個人被捕,好幾個人轉學,學校也受惡名所累,今年報考的學生少了許多,有些學長姊的大學甄試甚至因此受了影響。

雖然我還沒自虐到把這一切都歸咎在自己身上,也不認為應該放任他們逍遙法外,但引發這些狀況的導火線畢竟是我,有時總不免消沉起來。

不過,有的也不儘是後悔。

「看來今年的夏天也會很熱。」

拉梅兒學姊一面望著步道旁的小溪,一面打了個小呵欠。

水面反射著日光,波光粼粼。早上的雨積成的水窪上籠罩著熱氣。

在老舊的民宅轉彎,爬上石階步行片刻,就是一哉的墓了。

我和拉梅兒學姊每個月都會一起來祭拜一次,在路上分享近況,然後回家。

「你大學要怎麼辦?」

爬上細長的石階,拉梅兒學姊問道。

「我決定升學。導師也說只要我這個夏天拚命用功,秋天能再突破自己的極限,應該就沒問題了。」

「……這不能叫沒問題吧?」

我在樹蔭之下的折返點停下來喘口氣,拉梅兒學姊追過了我。

「你開始用功啦?」

我點頭,點了頭以後又開始爬上階梯。直到去年都還別著紅色小鴨的包包旁,有隻綠色兔子搖晃著。

在那之後,我頹廢了好一陣子。

該做的事很多,但我卻動也動不了。我的心彷彿和一哉一起消失了。

不過,只要活著,時間就會解決一切。

有對我展露笑容的里緒、依舊是老樣子的中山,還有一直陪在我身邊的拉梅兒學姊。

到了石階的盡頭,我抹去額頭上的汗水回頭一看,市容盡收眼底。天空的高和大地的遼闊教人目眩,我有種快要倒轉過來的感覺。

「我常在想,墓地怎麼不選在矮一點的地方?這樣祭拜也比較方便啊!」

「對了,一哉怕高,為什麼他的墓地偏要選在這麼高的地方?」

「嗯……說得也是喔?」

略微濕潤的空間里,墓碑排排並列。

刻著村瀨家三字的大理石位於最底端,是個能清楚看見市景的位置。一想到這裡這麼高,墓中的一哉或許正渾身發抖,我的嘴角便忍不住浮現微笑。

「我去提水和拿掃帚。」

我原想說讓我來,但拉梅兒學姊制止了我,轉身走向一旁的小路。

周圍突然安靜下來。

我獨自站在墓地里環顧四周,不知該做什麼。對了,趁現在把舊花丟掉吧!體積較大的垃圾沒有掃帚也能處理。

橡樹的枝頭在風中微微搖曳。我站在黑色墓碑之前,有點緊張地小聲說了句抱歉,伸手拿起枯萎的花朵。

「唔,這種花果然一下子就枯了。」

我對著無言的墓碑說話。啊!旁邊有好多落葉。下過雨就是這樣。「我把葉子清掉喔!」說完,我又自然而然地繼續說道:

「一哉,我決定考大學了。」

我知道不會有回應,但話卻接二連三地脫口而出。

「之前也跟你提過吧?是那間我從以前就一直很想上的大學。我和老師討論過了,他說現在開始用功應該沒問題。」

樹上掉下了一顆果實,三片葉子。

「對了,你還記得我那兩個朋友嗎?叫齊木里緒的那個本來放棄升學了,不過現在決定努力爭取獎學金;另一個朋友居然說她畢業以後要當漫畫家。她完全不像是要當漫畫家的人,所以我聽了大吃一驚。」

把較大的葉片清掉以後,整個墓立刻變得煥然一新。這是因為常有人來掃墓,我想應該是一哉的父母吧!

「對了,拉梅兒學姊說她要升合氣道三段了,好厲害喔!十幾歲能升到三段的人不多吧?不過她說現在道場里的人處得很不好,每天搞得烏煙瘴氣的。就是東京那個道場,你以前也跟我說過……」

我笑了。一哉說的話,我八成全都還記得。

「還有,一哉……」

鳥兒在天空中翱翔。我花了三個月的時間才能獨自來祭墓,花了半年的時間才不再流淚。

我到現在還是會想,那一個月間的電話究竟是怎麼回事?如果有人說是幻聽,我也沒辦法反駁。

「我好喜歡你。」

風吹得橡樹沙沙作響。

包包里的手機似乎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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