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如果我

九月十八日,禮拜四。自從禮拜一晚上吵架以來,我已經三天沒聽到一哉的聲音了。

之後我又打了一次電話,但他沒接。我死心闔上手機,不得不認清我們處於兩個世界的事實。假如我們在同一個世界,至少我還能到校門口等他。

我錯了嗎?能說話已經是種幸福,是我太貪心了嗎?

可是要我把兇手的事忘懷,回到麥當勞那一天以前的狀態,每天說著無關緊要的話題過日子,我又做不到。

上課的內容左耳進右耳出,完全沒裝進腦袋裡。再過不久就是期中考,不能再這樣下去。不用腦的單純工作或許能分散我的注意力,但不巧的是看板已經在昨天全部畫完了。

這個周末就是運動會,我們的看板圖樣是以安迪·沃荷的畫搭配隊伍顏色改造而成的;在一整排的瑪麗蓮夢露之間,右下方的臉孔可以供我自由發揮,所以我就畫成了應援團長的臉。一界的這個部分不知是什麼樣子?在我們沒通電話的期間,差異是不是越來越大了?我們會就此漸行漸遠嗎?

還能聽到聲音的時候,我確實感覺到一哉的存在;可是一旦停上通話,腦海中的一哉臉龐便立刻消失,留下了一個昏暗的空洞,讓我懷疑過去我是不是一直對著電話自言自語。因為一哉不在〈這裡〉,就算我搜遍全世界也找不到他。

第四節的生物課變成自習,我鬆了口氣。

「裘利不知道怎麼了?」

「我看是剃鬍子剃到來不及上課吧?」

眾人一面看著黑板上大大的『愛做什麼就做什麼』字樣,一面吃吃笑著。

裘利這外號,便是來自他下巴的青色鬍子刮痕(註:日語中刮鬍子的狀聲詞音近裘利)。他的確每天不忘刮鬍子,不過當然不致於因此將生物課改成自習。他今天是去參加法會。

啊,這麼一提,他交代過「我不在的時候要把生物教具室掃乾淨」,不過我實在提不起勁來。垃圾桶的垃圾向來不多,我們便因此偷懶,幾乎半年沒清過。那間教具室也差不多該來一次大掃除了。

不知一哉現在在做什麼?

我茫然地往外看,看見有個寫著〈杉〉字的背影步行離去。

「老師今天是叫外送便當啊?」

我喃喃說著,坐在斜前方的里緒一臉不可思議。

「你怎麼知道?」

「剛才經過的是杉爺爺的二兒子,他是開便當店的。」

他每個禮拜都會來送便當好幾次,不過大家似乎不認得。我沒和他說過話,他看起來四十幾歲,個性似乎很溫和。

「這種事誰會知道啊?遠野的知識真的和一般人不一樣耶!」

中山聳聳肩。她和里緒的教科書都收在抽屜里,不自習嗎?

「外送便當啊?不知道好不好吃耶!」

「我討厭這類東西,尤其超商便當和火車便當更是完全出局。」

「咦?聰子,你前一陣子不是帶過飯鍋便當嗎?」

中山哼了一聲,把腳抬到桌子上來。

「那是我媽一時興起做的啦!她每次買『山頂鍋飯』都會把那個迷你飯鍋留下來,說什麼要廢物利用,重得要死。」

嗯,做媽媽的好像都愛留這些裝飯的容器,我們家也有好幾個。不光是迷你飯鍋,還有名牌貨的祇袋及果醬空罐等等。

「喜歡撿一堆沒用的東西起來放是家庭主婦的特性,〈廢物利用〉也是。我家也有一堆牛奶盒做成的工藝品。」

原來每個家庭都一樣啊?我忍不住笑了出來。見狀,里緒帶著鬆了口氣的表情看著我。看了她的表情,我才發現自己有多讓她操心。我最近的表情顯得那麼灰暗嗎?

打鐘了,午休時間到了。中山站了起來。

「我去杉商買麵包。」

昨天中山的便當是白飯加上一條秋刀魚,她因此宣稱絕不再吃媽媽做的便當,看來她是言出必行。

「順便買個感冒藥。我好像真的感冒了。」

「哦,俗話說得好,某種人才會在夏天感冒嘛!(註:日本俗語說傻瓜才會在夏天感冒)」

「對、對!有些人啊,每年都說一樣的話,了無新意。再說現在已經是秋天了。」

中山走向走廊,卻又突然回過頭來。

「對了,遠野,上次的事是你乾的吧?」

「咦?」

什麼?什麼事?我忍不住連眨眼睛。

中山挑了挑細長的眉毛,表情似乎在說她懶得追究。

「別裝蒜了,就是上個禮拜啊!你趁著我社團活動的時候……」

她和一頭霧水的我對看了片刻,態度突然緩和下來。

「不對,你沒那個膽。抱歉,不該懷疑到你頭上。」

她自問自答之後,便轉身離去了。

怎麼回事啊?

我茫然地目送她的背影離去。算了,先來排圓桌吧!我站了起來,發現里緒抬頭望著我。

「唉……小綾,你是不是在強顏歡笑啊?」

我的心臟猛然一跳。她那和鼬鼠一樣又黑又圓的眼睛擔心地看著我。回望著她,我覺得自己似乎快掉出淚來,連忙擠出了一個笑容。

「沒事、沒事!對不起,讓你操心。」

還有一直沒告訴你真相。我一面拿出便當,一面在心中對著她道歉。接著我又想,如果死去的不是一哉,是里緒,而我也能和已死的她通話,我一定會找一哉商量這件事。

現在我更了解到一哉對我來說有多特別。

到了放學之後,我的心情還是沒有好轉。我在生物教具室里茫然地等著里緒和中山,覺得回家的路程好遙遠。

獨特的藥品味。這陣子忙著調查命案和畫看板,已經很久沒到生物教具室來了。平時我總是在圖書室一邊看書,一邊等她們兩個練習完,但現在我沒這種心情。這裡不會有人來,冰箱里又有茶可以喝。

我坐在黑色的桌子上(為什麼理科的教室都用黑色桌子?)發獃。水槽里的非洲爪蛙疊在一起,狹窄的教具室里只有空氣泵浦的聲音轟轟響著。

中山突然打開了門,默默地大步走向冰箱,連看也沒看我一眼。嗚,至少可以和我打一聲招呼吧?

「怎麼這麼早?里緒呢?」

「又要打工。今天沒練習。」

今天也要打工?從前她禮拜四沒排班的啊?聽我這麼說,中山心浮氣躁地聳了聳肩。

「誰曉得?真虧她在超商做得下去。時薪更高的地方多得是。」

「可是她說她以前做過在肉包上印紅點的工作,時薪雖然很高,卻像惡夢一樣。」

「輸送帶型的工作本來就很累。我以前也在工廠篩過瑕疵品,做沒多久就辭職了。」

她從冰箱里拿出保特瓶裝的生茶,把書包夾在腋下,打開瓶蓋。中山說得埋所當然,不過她究竟有沒有向學校取得打工的許可,還是別問為宜。

「那些瑕疵品篩出來以後要怎麼辦?」

「不知道,或許是分解以後再利用吧!」

中山吸了吸鼻子,從書包里拿出感冒藥,一口氣在掌心倒出五顆左右,吞了下去。

「哇啊啊啊!中山!」

我忍不住大叫。中山的眯眯眼不可思議地看著我。

一般感冒藥的適當劑量是三顆左右,可是剛才中山至少吞了五顆以上耶!我才剛想完,中山又倒了五顆。

「別、別吃了!吃那麼多會把身體搞壞的!」

「不會啦!再說我不吃這麼多就沒效果。」

她完全不理會慌忙制止的我,又把葯丟進口中。

「哇啊啊啊啊!不行啦!你這樣一定會更不舒服的!」

「當事人都說沒關係了,你管那麼多幹嘛?要是我發燒,你要替我做我的工作嗎?」

再怎麼想,一口氣吃十幾顆感冒藥絕不可能有益健康,但中山卻以平時那種教我住嘴的冰冷眼神瞪著我。是啊,我對中山來說只是個外人,她都說沒關係了,或許我是不該硬阻止她。

可是……可是我知道她在我遇害的地方供了鮮花。

「可是我有開系!我不希望你搞壞身體!」

「你真煩耶!」

我狠下心來大聲制止中山,她雖然一臉不耐地看著我,卻乖乖地把葯放回瓶中。

「也好,我留著慢慢吃。要是又賣光可就麻煩了。」

「這種葯很多人買嗎?」

「誰曉得?去年十月的時候,我跑了好幾家店都找不到這種葯,還以為停產了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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