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回到家,吃過飯,晚上就寢時也一樣,我們幾乎不再交談了。銀花的周圍不知不覺間豎起了無形的牆壁。儘管面帶微笑、儘管絕對沒有拒我於外,我卻只能當著她的面無力地看著她。
昨天那樣交心歡笑,簡直就像是一場夢一樣。
鑽進被窩前。
取代晚安的是一句:
「沒事吧?」
聽我這麼問,她微笑了。
「是,那當然。為什麼你要這麼問呢?」
可是。
總覺得那是一張教人看得心疼、於心不忍的『說謊』表情。我欲言,又止。
銀花若無其事地鑽進被窩。
「晚安。」
我整晚都在不斷思考。滿腦子都是她的事情。
然後天亮了。我們沉默寡言地打招呼、出於義務感似的吃早餐。儘管不時互相投以微笑關心對方,卻顯得見外地拘謹,出了家門後直接前往飯店。
隨著我們愈來愈接近飯店,銀花的樣子顯然愈來愈奇怪。她不時動來動去,臉上浮現了哭笑不得的奇妙表情。
我第一次看到銀花這樣舉止怪異。但是,就算我問她:
「怎麼了?」
她也只是沉默地搖頭而已。結果我始終無法更深入銀花的內心世界,就這樣抵達飯店了。
我前往志村小姐等待的房間,銀花理所當然似的回到自己房間。
「待會兒見。」
看到我輕輕舉起手道別,銀花一鞠躬響應後進了自己房間。我嘆了口氣。
我已經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我懷著慘淡的心情敲了幾下以後,打開了眼前的門。
因為之前就打過電話約好,所以志村小姐會在是當然的,但意外的是茗荷先生也坐在床中間看著我。
「咦、咦?」
我訝異地問:
「茗荷先生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嗎?」
只見茗荷先生沒好氣地點頭。
「對。」
他非常不高興地看著我說:
「因為我聽說我們家寶貝公主交給來路不明的男生照顧,於是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就出院了。」
總覺得他臉色很差,看樣子絕對還沒完全康復。
另外——
我看向在一旁若無其事地看著某種報告書的志村小姐。看樣子把銀花交給我照顧似乎是這個人的獨斷獨行。
我現在漸漸隱約明白了。
這麼做一定有什麼理由。志村小姐抬眼看了我一下——
「好了,安住同學,先坐下、坐下來。」
示意我坐下。於是我——
「不好意思……」
坐了下來。志村小姐直盯著我看,我也直盯著志村小姐,最後我無力地笑著說:
「志村小姐看起來很有精神的樣子嘛?既然茗荷先生也出院了,是不是可以把銀花還給你們了呢?」
志村小姐頓時尷尬地移開目光。
果然。
茗荷先生這時說:
「我的身體狀況還不是很好,不好意思我要躺著聽你們說話喔?」
然後就倒在床上,面向牆壁,剛好背對我們這邊。我看了一眼屏幕中的銀花。
她就站在窗邊,目不轉睛望著窗外。
彷佛人偶那樣一動也不動。
「……」
志村小姐循著我的視線看去——
「說到這個,往那孩子看的方向看去似乎就是城跡公園?」
隨口這麼說了。
「啊!」
我叫出聲。就方向來說的確是那邊沒錯。當然距離相當遠,中間也隔了好幾棟建築物,所以沒辦法直接看到,但隔壁與這間房間的窗戶的確面向城跡公園的方向。
因為銀花把這條街的地圖完完整整記在腦海里。
所以她一定是知道公園就在那個方向,才會一直注視著那裡。
我總覺得凄涼起來——
「可見那孩子有多麼珍惜母親的回憶……」
於是這麼說了。
「而且那孩子好像特別憧憬櫻花。」
志村小姐這麼說。我問:
「那孩子應該透過影片之類的看過吧?」
「這個嘛,應該說最喜歡那個了吧。那孩子就喜歡以櫻花為主題的歌曲PV,真的是看了一遍又一遍。可是那孩子就算看得見也摸不著,連味道都聞不到。」
「連味道都,是啊。就連味道都聞不到……」
連生物的味道都聞不到。
「沒錯。岔個題外話,『味道』在我們人類人格形成上其實是非常重要的要素喔?在先天嗅覺異常的情況下,在精神發展方面出問題的案例也很多。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因為聞不到母親的味道,是嗎?」
我想起這個人專攻發展心理學,同時這麼回答。志村小姐笑著點頭:
「你真敏銳,答對了。」
她稍微瞇起眼睛:
「簡單說就是感覺不到母親的『安心』,無論如何就是難以產生被母親抱在懷裡受到庇護的感覺,所以,在『黃昏之子(DuskChildren)』之中——」
志村小姐這時搖搖頭。
「對不起。說著說著有點離題了。那麼,要從何說起好呢?」
我嘆氣。
「我有很多事想問……不過,首先就是——」
這點我真的不懂。
「為什麼銀花要故意弄壞『眼鏡』?」
「……」
志村小姐再度別過眼去。她一邊拿原子筆搔頭,一邊說:
「嗯~安住同學果然聽成那個意思了……對不起。沒有啦,要說是不是百分之百確定的話,我也沒有自信。」
「我——」
我篤定地說:
「百分之百確定,我有自信。」
志村小姐當場眼紳嚴肅地看向我,她似乎相當吃驚。
「為什、么?」
她探身湊近我:
「那孩子自己承認了嗎?」
我搖搖頭。
「只要看了……只要看了那孩子,就知道了。」
我自己都覺得這種說法很沒說服力。
「嗯。」
志村小姐失望地垂下肩膀。她苦笑著說:
「什麼嘛,原來是這樣……嗯,老實說我也覺得是這樣。那孩子大概是自己動手弄壞眼鏡的。」
「為什麼?」
我重複這句話。內心漸漸不安起來。志村小姐似乎傷腦筋起來:
「首先就從這件事說起嗎……唔嗯~」
她試探地問:
「接下來要講的事或許會打擊到你,沒問題嗎?」
我點頭。
「沒問題,我還滿禁得住打擊的。」
「也對。」
志村小姐稍微微地笑了。然後她說了。
一句話,不拖泥帶水。
「那孩子,大概愈來愈難看見東西了。」
我僵住了。
「啥?」
志村小姐有些不忍地說:
「也就是說,就算透過『眼鏡』或機械,也愈來愈難看見生物了。啊,沒有啦,是我們推測會不會是這樣而已。」
我還無法理解。
「咦?」
但背流下汗來,感覺非常不好。
「這話,什麼意思?」
「嗯。就是我所說的那個意思……所以,我想那孩子是因為不想讓我們知道這點,才自己動手弄壞『眼鏡』,並向我們報告。」
「那、孩子自己?可是,咦?為什麼?」
頭腦混亂起來。
本來我就已經聽不太懂『透過機械也看不見生物』這句話的意思,就更不明白有什麼理由要隱瞞這點了。
「就在一個多月前。」
志村小姐嘆氣著開始說了。
「Yesterday的反應變得有點奇怪。看著我們的時候開始會顯得吃力,或是不安地張望四周。」
「是在戴著『眼鏡』的狀態下嗎?」
「對,是在戴著『眼鏡』的狀態下。然後有一次我們跟那孩子講話,那孩子卻朝著完全不同的方向響應。就在那天晚上,那孩子跟我們說自己不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