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與家人在一起 (6)

斯大林格勒戰役後不久,斯大林便向德國作了一次和平試探。此後,與敵和談便成了德國外交部常常談論(非公開)的一個話題。卡納里斯海軍上將(他自己就曾試圖通過賓夕法尼亞州前州長喬治·埃勒秘密地與羅斯福打交道,但未成功)認為,蘇聯的這一提議是嚴肅認真的。於是,他便勸說里賓特洛甫將此建議提交給元首。里賓特洛甫以備忘錄的形式將它呈送了希特勒。希特勒很生氣,將它撕得粉粹,還威脅說,誰自作主張在暗中調停就將誰處決。他說,不到陸軍重新獲得主動權,談判是絕無可能的。他甚至禁止里賓特洛甫再提此事。外長膽怯地建議,縮小在歐洲的征服計畫,使之易被同盟國接受。希特勒氣得七竅生煙。「相信我好了,我們必取勝」,他說,「我們所受到的打擊是個教訓,它告訴我,我們應越來越堅強,應冒一切風險。這樣做後,我們便能取得最後勝利。」

里賓特洛甫極端秘密地將此事透露給了弗里茨·赫塞。為安全起見,他們的談話是在」狼穴」附近的林子里散步時進行的。其時是3月某日,天突然下起了雪。「現在的唯一希望是」,他說,「在我們的對手中至少有一人能變得明智些。英國人當然必須明白,把我們交給俄國人,這是瘋狂舉動。」他眼中噙著淚水,但他很快便振作起來。他叫赫塞絕對保密。

數天後,兩人又在雪中散步。「得想想法子」,里賓特洛甫說,「說服英美兩國,他們正在打的這場反對德國的戰爭是愚蠢的。」難道他們還不明白。德國的失敗不僅幫助了斯大林,而且還會打破歐洲的力量平衡嗎?難道他們沒看到,他們自己的世界地位也將受到損害嗎?蘇聯的軍事潛力業已較西方同盟國的優越。「我們就不能找到法子,讓英國人和美國人明白,蘇聯的勝利不正是與他們所需要的正好相反嗎?」在英國呆過多年的赫塞認為,這是不可能的。對蘇聯之取勝,這兩個同盟國並不過分擔心。與德國不同,英美兩國均未直接經受過布爾什維主義造成的恐怖。

里賓特洛甫手下一個名叫彼得·克萊施特的工作人員,已在私下作出努力,與俄國議和,雖然希特勒已有明確指示在先,不準再與蘇聯駐瑞典大使科倫泰夫人聯繫。他的中間人叫埃德加·克勞斯,是個來自東歐的來歷不明的商人,俄語和德語都講得不好。他住在瑞典,妻子是有俄國血統的瑞典人。十月革命前,克勞斯見過斯大林和托洛茨基,現與蘇聯駐斯德哥爾摩大使館有聯繫。當地的德國人都把他看作「不是牛皮大王就是間諜」。在與大使館的官員進行兩次長談後,克勞斯於1943年6月18日向克萊施特報告說,蘇聯人決定,」不再為英美兩國的利益再多打一天,甚至一分鐘。」他們覺得,被意識形態所蒙蔽的希特勒,中了資本主義國家的奸計,被他們推進了戰爭。他們一方面覺得紅軍能戰勝德軍,另方面又怕在戰後與西方國家的「鋼製武器對壘」時會處於極端軟弱的地位。蘇聯不信任英國和美國,這是因為,時至今日,他們還未就戰爭目標和疆界問題明確表態;對歐洲的所謂第二戰場,也未明確地許諾什麼。英美兩國在非洲的登陸,似乎更像是保護他們自己的陣線不受蘇聯的侵犯,而不是對軸心國的進攻。所以,對羅斯福和丘吉爾所作的許諾,克勞斯說,蘇聯是不會信以為真的。另一方面,被希特勒佔領的大片蘇聯領土,又是個值得談判的目標。一項具體的買賣立刻可以成交。

斯大林只需要兩樣東西:和平得以維護的保證和經濟援助。這個建議似乎很有點兒引誘力,因為克勞斯的消息顯然是直接從蘇聯人那裡得來的。但是,克萊施特本人卻時時都有可能是蘇聯玩的把戲的受害者。當晚,他在街道漫無目標地瞎轉了幾個小時,拿不定主意。最後,他決定,只要有結束戰爭和使歐洲免遭蘇聯入侵的可能性,那怕最小,他就沒有別的選擇。次日上午,他飛赴柏林,以「坦白交代」他破禁進行的對話內容。但是,他在坦貝爾霍夫機場一下飛機便被逮捕,理由是,他一向與「猶太人克勞斯」密謀。

克萊施特受到了海德里希的繼任人恩斯特·卡爾登勃魯納的審問。此人身材魁梧,身高兩米出頭,尖下巴,蒼白的臉上橫著一條刀痕;雙臂瘦長,活像猿猴的上肢。克萊施特直言不諱地闡述打動了他。他說,這聽來不假。克萊施特否認克勞斯是猶太人。這點,卡爾登勃魯納相信了;克勞斯僅被判軟禁。兩周後軟禁便被取消。此後,他便轉向另一項危險較小的工作:重新安置愛沙尼亞籍的瑞典人。令他驚奇的是,過了不久,和平的問題又被提出來了——這次是里賓特洛甫提出來的。那年夏季,德軍在庫爾斯克遭受失敗後,里賓特洛甫便覺得,德國之失敗已不可逆轉,他應該冒犯元首的虎威。8月16日,他在「狼穴」召見克萊施特,對他說:「我把你找來,目的是要你講講北方那件荒唐的事。我指的是你在斯德哥爾摩與那個猶太人見面的事——在它歸檔蓋棺定論前,我再聽聽。」在爾後數小時內,兩人詳盡地分析了克里姆林宮種種動機。

希特勒雖有令不準再提談判一事,里賓特洛甫對此卻置之不理,把與克萊施特的談話情形告訴了元首。元首並未發火,只重申他的觀點,即永遠不與莫斯科談判,戰爭將要無情地打下去,直至勝利。與此同時,他又允許克萊施特保持與克勞斯的聯繫,並說,克時姆林宮一有新的建議,要立刻轉送柏林。

克萊施特幾乎3個星期未見克勞斯。9月上旬當他們相見時,這位中間人(他與俄國人和德國人的關係究竟有多密切,蘇德兩國均很模糊)顯得怏怏不快。他說,他討厭與連自己需要什麼都不知道的人搞政治。有個蘇聯人在斯德哥爾摩等待克萊施特足足等了9天,卻不見來人。柏林拒絕與否卻不作答!克萊施特安慰了克勞斯一番,並勸他去拜訪科倫泰夫人,重新建立聯繫。

克勞斯帶著壞消息回來了。在一連串戰鬥勝利的鼓舞下,蘇聯人已不願進行談判,——除非德國人作出姿態,例如解除羅森堡和里賓特洛甫的職務,以示真誠。克萊施特禁不住笑了;在呈交給外交部長的報告中,這倒是令人欣喜的一條;但他畢恭畢敬地指出,希特勒無意和談。克勞斯一點兒也不表驚奇,只嘆了一口氣。德國人一點兒也不懂什麼叫談判,要談判,你就得有耐心,並對談判對手有所了解。這兩條卻恰恰是元首所缺少的。

奇怪的是,4天後,克萊施特發覺克勞斯異常興奮。蘇聯大使館的消息提供者剛通知他,莫斯科即將採取另一個激烈的行動!前蘇聯駐柏林大使,現任副外交委員傑卡諾索夫將於一周內抵達,他有權直接與克萊斯特對話。但這是有條件的:克萊施特必須於傑卡諾索夫抵達前回到斯德哥爾摩;德國人必須公布雙方預先達成協議的信號——讓里賓特洛甫與羅森堡辭職一信號也表明,克萊施特有權參加談判。「你覺得如何?」克勞斯問,臉上露出了焦急和迫不及待的神情。「我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沉船打撈起來!現在,希特勒只須上船啟航便可以了,從此他便可擺脫困境。他願意幹嗎?」

9月10日,克萊斯特將一切向里賓特洛甫作了彙報。可以預言,這位外長很是傷心,也很生氣。德蘇關係是他一手培植出來的,現在呢,談判的前提條件卻是要他辭職!他也懷疑,資歷像傑卡諾索夫那樣的人,是否會被用來玩弄和談這種把戲。片刻後,他的新聞發布官插話說,莫斯科電台剛剛宣布:傑卡諾索夫即將離蘇赴索非亞擔任大使。里賓特洛甫說,這正好證明了他的疑點。更加了解蘇聯人的策略的克萊施特說,這是克里姆林宮提供的證明。它表明,傑卡諾索夫確與此事有關,他之所以在中立國國土上出現,為的是要談判。他建議宣布一條消息:舒倫堡剛被指派為德國駐索非亞的大使。里賓特洛甫大搖其頭。元首是永遠不會把舒倫堡派到索非亞去的!克萊施特耐心地解釋說,斯大林也不是真的要把傑卡諾索夫派到那裡去的。「兩國公布的消息只是作為一個信號,只有『算命先生』才明白,別人是誰也不明白的。」

里賓特洛甫看到了光明之所在,重又積極起來,立即起程前往「狼穴」。他於當天深夜回來,表現有點兒愚鈍,因為希特勒所給的指示含糊其詞:克萊施特必須私下告訴克勞斯,他目前尚不能返回瑞典。「想辦法不要斷線」,里賓特洛甫說,「元首想弄清楚俄國人打算走得多遠。」次日,克萊施特又被叫了去。這次會見是絕對令人氣餒的。元首業已作出決定,無論如何不與蘇聯人正面接觸,即使短暫的。克萊施特垂頭喪氣地走了。他們已如此接近了——卻又沒有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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