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水晶之夜」 (2)

自青年時代起,希特勒便對民主國家及其領導人說一套做一套的本領嗤之以鼻。因此,對1938年整個下半年西方發出的抗議,他不像他的忠實的追隨者那樣關切。例如,魯道夫·赫斯就異常沮喪。12月23日,他便與元首早期的追隨者布魯克曼一家坐了兩個小時。他告訴他們,他曾哀求元首阻止集體屠殺,卻徒勞無功。

對這些老一輩追隨者的變節,希特勒想必是知道的。但在新年前夕,他仍興緻勃勃,穿起燕尾服,出席在貝格霍夫舉行的除夕慶祝晚會。「我姐姐」,伊爾塞·勃勞恩在日記中寫道,「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勸他穿得像樣一點兒。『你看看墨索里尼』,她常說,『他還有一套新制服。你呢,戴的是郵差帽!』」他吻了伊爾塞的手,並說,他們姐妹倆都是美人兒。

「當他看著我的時候,我胸前的汗珠大個大個地冒出來,我連說『非常感謝』的勇氣都沒有——雖然,我曾下定決心要發一大通議論。」

在接受了客人和手下的正式祝賀後,希特勒參加了條頓人的一個古老的儀式。人們將熔化的鉛倒入一小盆水中。據說,盆中的鉛是何形狀可決定人們的前途。「希特勒對結果似乎不滿意,因為事後他坐在扶手椅上,兩眼直愣愣地盯著爐火,整晚都幾乎沒有開口。愛娃為他擔心極了。」

數天後,一群銀行家群起而攻之,反對希特勒之龐大的重新武裝的計畫,這使他的情緒更壞。「帝國的無邊無際的開支」,由帝國銀行總裁赫加爾瑪·沙希特起草、由各銀行總裁簽署的備忘錄寫道,「是對貨幣的最嚴重的威脅。開支的巨額增加使我們無法作出正常的預算;即使加緊稅收,它也使國家財政走向崩潰的邊緣。同樣,它也破壞了帝國銀行及我國的貨幣。」沙希特警告說,面對這種通貨膨脹的政策,我國的貨幣是難以維持穩定的,「停止這種做法的時機已經到了。」

沙希特知道,希特勒肯定會怒不可遏的,因為他這一說實際上是要結束軍事冒險。他把自己的所為告訴了施威林·馮·克羅希格,並說,他準備被解僱(他業已丟失了經濟部長的職務,由瓦爾特·豐克接替了他。豐克的權力立刻便被戈林以四年計畫主任的名義吞併)。財政部長說,如沙希特走人,他就主動要求解職。然後,他便草擬了一份類似的備忘錄,送給了希特勒。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但什麼事也沒發生。1939年1月19日深夜,沙希特的電話鈴響了。他受令於次日上午9時往見元首。在這個時間會見是異乎尋常的,因為希特勒很少在凌晨3時前上床。據沙希特說,元首當時開門見山就說,「我叫你來,目的是要告訴你,你被解除了帝國銀行總裁的職務。這是解職書。」沙希特接過了解職書。「你與國家社會主義的圖景格格不入」。希特勒說完,等待了片刻,看沙希特有何話說。

沙希特依舊沉默不語。接著,希特勒便斥責了他一番,說他不該在聖誕之夜有銀行工作人員參加的晚會上譴責「水晶之夜」。「假若我先知道這些都是您批准的」,沙希特終於說話了,「我便可能保持沉默。」

這個回答似乎令希特勒吃了一驚。「反正」,他憤慨地說,「我太傷心了,不想跟你再談下去。」兩人於是同意,沙希特出國作長途旅行。此後不久,他便去了印度。搞掉了他,希特勒如釋重負。「若是搞強硬措施」,後來,希特勒對其內層人士說,「沙希特是顆無價珍珠。」但是,每次叫他拿出性格力量來時,他總是拿不出來。

沙希特被解職後,很快,魏德曼上尉便被召至冬園。近幾月來,希特勒待他越來越冷淡,而魏德曼也猜到了自己也會被開除的命運。自「水晶之夜」以來,元首似乎就生活在與現實毫不相干的世外桃源中。每當魏德曼試圖討論體制上的缺點時,希特勒總是對他置之不理。

「身居高位,或處身於內層的人們,若不同意我的政治觀點,他們對我就毫無用處」,他簡明扼要地對魏德曼說。「我解除你我之私人副官的職務,委派你為舊金山領事。對此新職,你可接受也可拒絕。」魏德曼毫不遲疑地接受了此職,但說,希望不要減他的薪水。聽到這裡,希特勒的語調緩和一些了。「經濟上有什麼問題,你儘管提。」這樣,經過四年緊密相處後,這兩個戰時的同志便在互無怨恨的情況下分手了。

沙希特與魏德曼之下台標誌著約瑟夫·戈培爾重新獲寵——他之失寵系他尋花問柳的行徑使然。「每個女人都使我熱血沸騰」,他在二十多歲時的日記中寫道。「像一頭狼似的,我來回徘徊。」與瑪格達結婚後,他也沒有節制。與此同時,他與眾多女人保持性的關係,且從不公開妥協。就是說,直到舉行奧林匹克運動會那年夏天他愛上了捷克女演員麗達·巴洛娃時為止。瑪格達原以為這不過是通常的打情罵俏,到後來,到1938年,她失去了耐性,要求離婚。對同性戀行為,希特勒曾表現出驚人的忍耐力,但是,對於黨的領導人拋棄曾助他取得權力的伴侶之舉,他卻非常難過。他要戈培爾與那個女演員斷絕來往。開始時,他拒絕了,並提出辭去其部長職務,願到日本或其它遙遠的國家去當大使。後來,他在壓力面前屈服了,放棄了他的偉大的愛情。在警方的「勸告」下,巴洛娃回捷克斯洛伐克去了。她一走,希特勒馬上把戈培爾全家召到貝格霍夫。戈培爾夫婦和三個孩子在克爾斯坦茶館門口照的照片,被公開發表,以證明這家人諸事如意。

這些戲劇性的妥協表演,剛好發生在「水晶之夜」前幾個星期。失去麗達·巴洛娃的痛苦——以及想在諸如希姆萊和羅森堡等人(他們覺得,戈培爾醜聞「給黨的道義地位帶來最嚴重的一擊」)面前恢複名譽的願望——所有這些,都可能是令他在11月的「水晶之夜」如此肆無忌憚的原因。

戈培爾的官復原職,剛好發生在希特勒對猶太人問題有了新的看法的時候。不久前,希特勒曾前往特魯斯特太太在慕尼黑的畫室。她敦促希特勒重新起用亞瑟·皮希勒這位猶太作曲家,允許他在奧格斯堡音樂學校里任教,為什麼猶太人就不能個別看待呢?她爭辯說。她所認識的那幾個猶太人,不但是本行業中的行家,而且也是寶貴的人。

「那都是你的經歷」,希特勒想了想後說,「假若我也有類似的經歷。我可能不會走上現在的道路。但,我的經歷大不相同——像我在維也納的經歷那樣。」他必須把德國人民的命運看得高於一切。「猶太人獨立生活著,為自己的法律服務,從來不為他成為公民的那個民族或國家而活著,或服從於那裡的法律。他不屬於德國人民,在我們中,他僅僅是客。但,做客也與1918—1933年這個時期不同。那時,他們霸佔了藝術界、文學界、新聞界、商界和銀行界的最高職務。讓我國人民在自己的民族特點的基礎上重新建立牢固而健康的前途,這是我的責任。使德國人民,特別是德國工人,能安全地生活,並有光明的前途——這是我畢生的任務。」這番話是為拒絕她「原則上」的要求而說的。奇怪的是,當他再次前往慕尼黑時,他一反常態,居然同意重新起用皮希勒教授。

如同1938年初,偽稱捷克在邊境上調動軍隊曾促使希特勒過早地採取行動一樣,國外針對「水晶之夜」而發的抗議風暴,也可能加深了他對猶太人的憎恨,並促使他尋找對付他們的新辦法。1939年2月21日,他對捷克外交部長契瓦爾科夫斯基說,對一個未消滅猶太人的國家,德國是不會提供保證的。這就表明他已完全失去了客觀性。「我們的友善不外乎是軟弱,我們也覺後悔」,他說。「這些害人蟲必須消滅。猶太人是我們的不共戴天的仇人。到本年底,德國的猶太人將一個不留。」他們決不會像18年11月那樣,逃脫懲罰。「與他們算賬的日子到了。」

幾天後,外交部向各外交使團和領事館發出一份通知,指出猶太人問題系德國外交政策的一個因素。「德國對猶政策的最終目標」,通知說,「是實現住在德國領土上的全體猶太人的移民。」自國社黨降臨以來,只有10萬多一點猶太人從德國移民出去,在新的東道國安家落戶。這個移民數量雖小,但已引起美國、法國、荷蘭和挪威各國本土居民的抵制。儘管德國在道義上進行了譴責,西方國家像隱士一樣,將邊界封閉,不準希特勒的猶太人入境。這個地方突然反猶的火藥味十足,這就證明將猶太人大規模運送出境的做法是行之有效的。通知在結尾說,德國政策的目標「是在將來將猶太人問題獲得國際解決,它決不受對『被驅逐的猶太小教』的虛偽同情所左右,而是基於各民族的成熟的認識,即,猶太人將給各國的民族生存帶來危險。」

1月29日,希特勒更明目張胆地宣布了其突然改變了的戰術。在慶祝納粹黨掌權6周年的大會上,在向國會作的演講中,他向世界猶太人宣戰。意味深長的是,在幾小時前,他曾令海軍在五年內建成一支強大的潛艇艦隊。他攻擊說,英國、美國和法國,「至今仍不斷遭猶太和非猶太鼓動家的煽動,仇恨德國和德國人民」,而他所需要的不外乎是安靜和平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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