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踩著鋒刃」 (5)

在經過數小時必要的睡眠後,張伯倫飛返倫敦,並於次日召開內閣全體會議。他解釋道,如果想了解人們的行為,我們就必須了解其動機,看他們是如何思考的。希特勒先生「不會故意欺騙受他尊敬並一直與他談判的人」。假如這樣,他們「失去就兩國間存在的種種分歧與德國達成諒解的機會」,那將是個大悲劇。

當他沿著泰晤士河模擬德國轟炸機飛行路線返家時,他恐懼地說:「數以千計的家庭出現在機下。我問我自己:我們能為他們提供多少保護?我覺得,我們今天無力發動一場為了阻止爾後會出現的戰爭的戰爭。」

在內閣里,他從未受到過如此巨大的阻力。首先,海軍部的達夫·古柏勛爵根本不相信元首之保證,提議立刻實行總動員。張伯倫力諫他的閣僚,此類決定宜推遲作出。會議決定先與下令實行局部動員的法國進行磋商。

星期天上午內閣再次舉行會議時,又出現了新的反對意見。「我總無法驅除心中的疙瘩」,外相哈利法克斯說,「我覺得,希特勒先生什麼也未給我們,只在那裡發號施令,好像他已不戰而勝似的。」只要納粹主義依然存在,和平就不鞏固。

早些時候支持張伯倫的黑爾什姆勛爵,此時同意外相的看法。辯論開始了。斯坦霍普和毛姆兩勛爵力主向捷克施加壓力以接受希特勒的備忘錄,溫特頓勛爵則主張出於道義應拒絕其建議。由於內閣意見大相徑庭,張伯倫力圖恢複內閣的秩序。他說,此時談論接受或拒絕希特勒的條款,或覺得受辱,都是錯誤的。接受或拒絕,主意該由捷克人拿。

內閣會議剛剛在不和中結束,張伯倫又碰見了一件傷心事。捷克大使揚·馬薩里克來訪,提出了嚴重抗議。他說,希特勒的備忘錄之內容,使他的政府「目瞪口呆」。這份備忘錄實際上是最後通牒,剝奪了捷克斯洛代克保衛其民族生存的任何一個權利。「我的政府反對這些新的殘酷的要求,必然會奮起儘力反抗。我們將這樣做,讓上帝保佑。」

當晚,法國代表團又返回倫敦,以討論局勢。代表團團長達拉第宣布,法國不承認希特勒有權佔領蘇台德地區。對張伯倫所提的問題,即「若希特勒出於戰略上的考慮,將一邊界強加在捷克斯洛伐克的頭上,你法國是否會宣戰?」他的答覆卻含混不清。張伯倫催他明確表態,達拉第回答說:「在進行一個時期的集中後」,法國可能會「在陸上試圖進攻」。

為了讓張伯倫與內閣磋商,會談中止了半個鐘頭。「對避免戰爭的可能性,能挖掘的而未挖掘,本人是不會甘心的」,他對其閣僚說,「所以,本人建議,以本人與希特勒先生的會談為基礎,以我私人名義致函希特勒。」這封信建議成立共同委員會以決定如何將捷克業已接受的建議付諸實施,由霍拉士·威爾遜爵士轉交給元首,「若希特勒先生對此信拒不作答,霍拉士·威爾遜爵士便有權代表本人轉達如下意見,即是說,如本呼籲遭到拒絕,法國將參戰,若如此,我們似乎也應卷進去。」

次日上午,9月26日,被希特勒稱之為「對猶太人懷古感情」的威爾遜爵士,帶著這封信前往柏林。(1968年,威爾遜對記者科林·克洛斯說:「他理解希特勒對猶太人的感情,並問過他:『你是否碰到過你喜歡的猶太人?』」)元首心平氣和地聽著,但越來越坐立不安。當他聽到他在戈德斯堡備忘錄中所提條款使英國公眾震驚一語時,不禁喊了起來:「別再說了,再說也沒用!」

這並未止住威爾遜爵士——儘管希特勒「不耐煩地叫喊著,還打著討厭的手勢」——他讓翻譯施密特繼續將張伯倫的信讀完,當施密特讀到「捷克斯洛伐克政府認為,這個建議是完全不能接受的」時,希特勒一躍而起,朝門邊走去,嘴裡還念念有詞:「再說也無用。」

「這種情景是很特別的」,施密特回憶說,「尤其是,當他走到門口時,他似乎醒悟到自己的行為是何等的無禮,又像個不聽話的孩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他好不容易才耐住性子,讓施密特將信讀完。此時,他已怒不可遏。在外交場合他如此憤怒,譯員施密特從未見過。希特勒喊道,日耳曼人所受的待遇,有如黑鬼一般,對土耳其人,人們也不會這樣對待。「到10月1日,我要捷克斯洛伐克怎麼辦就得怎麼辦!」他喊道。如果法國和英國想打,那也請便,他毫不介意。希特勒恢複平靜後,表示同意與捷克人談判。然而,他卻堅持要在48小時內接受戈德斯堡備忘錄內所列的各條款。

他補充說,無論如何,德軍將於10月1日佔領蘇台德。

當日下午的憤怒一直延至當晚——且延至到了體育館。希特勒少有的如此大放厥詞,滿口噴毒。他的主攻對象是貝奈斯。「這不是捷克斯洛伐克的問題,而是貝奈斯先生的問題!」一心想毀滅日耳曼少數民族的是他;讓他的國家為布爾什維克效勞的還是他。「他現在掌管大權,和還是戰!要不是現在就接受我們的條件,最終將自由歸還給日耳曼人,否則,我們將自行取得這種自由!」全體日耳曼人——「與1918年時的情況有天淵之別了!」——都與他團結一致。「我們的決心已下!讓貝奈斯先生選擇吧!」

希特勒剛坐下,戈培爾便跳了起來:「有一點是肯定的:1918年永不會再重複!」這句話一出,元首又站了起來。他右手猛擊講台,喊了一聲「不錯!」重又坐下。他的頭髮沾著汗水搭拉到前額——他精疲力盡了。

他的談話使抱有和平希望的人士絕望了。在倫敦,工人們在白金漢宮附近挖掘戰壕;還貼出了提防空襲的宣傳畫。羅斯福的私交布里特大使從巴黎打電話至華盛頓說:「我認為,從星期五午夜起,百分之九十五是戰。」美國總統從駐倫敦大使約瑟夫·肯尼迪口中聽到這些消息後,連忙致電希特勒(兩天中的第二封),呼籲繼續進行談判。

張伯倫以在報上發表聲明的形式也再次向元首呼籲。他說,只要德國不使用武力,英國將保證讓捷克履行其從蘇台德撤軍的諾言。次日上午,他的特使威爾遜帶著這個新建議,再次來到德國總理府,但希特勒卻拒不討論。捷克人只有兩條路可走:接受或拒絕德國的建議。「如果他們寧願拒絕,我就將捷克斯洛伐克打得粉碎!」他威脅說,貝奈斯若不於次日下午兩時前投降,他就將部隊開進蘇台德。

霍拉斯爵士猛然起身,大聲朗讀一份聲明。施密特譯得很慢,且抑揚頓挫,目的是要讓希特勒掌握其主要之點:「如法國為了履行其條約義務積極捲入對德的敵對行動中,那末,聯合王國認為它自己不得不支持法國。」

希特勒大怒:「英法兩國若要打,那就請便。我完全不在乎。我已為一切可能性作好了準備。今天是星期二,到下星期一,我們全在打仗了。」

威爾遜想繼續談下去,漢德遜忙示意他不必。在告別前,威爾遜爵士與元首單獨呆了片刻。他重申,必須不惜一切代價避免一場災難。「我設法叫那些捷克人清醒清醒。」他保證說。

「這我是歡迎的。」希特勒說。他再次強調,英國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像那樣的好友。

昨晚,儘管體育館內的群眾熱情洋溢,但據威廉·希拉(站在陽台上廣播)在日記中說,體育館內未出現戰爭狂熱,「群眾很和善,好像沒聽懂他的話是什麼意思。」星期三下午快到黃昏時,一師摩托化部隊開過柏林城。下班的人們不但沒有歡呼,且大都遁入地鐵,少數未下地鐵者,也只默默地看著。這再次說明未出現戰爭狂熱。

魏德曼上尉也注意到了公眾缺乏熱情的情況。當步入總理府時,他大聲說:「外邊簡直像是在送葬!」「噓!」一副官小聲說,「他就坐在窗前。」希特勒看著隊伍,沉思著。後來,有人聽見他在自言自語:「我還不能對這個國家發動戰爭。」也許正是因為有這種想法,他才向張伯倫發出一份照會——就他而言,這是一份妥協照會。

在遠較德國未作戰爭準備的英國,張伯倫首相正準備向全國發表廣播演說。在英國,批評他的綏靖政策的怨聲日高,而他自己也受懷疑的折磨。上午8時,就在他走上講台前——與宣布英國艦隊總動員的同時——他說:「我到處亂走,步履蹣跚。」接著,他公開暴露了他的恐懼:「多麼恐怖,多麼不可思議,多麼不可置信!只是因為在一個遙遠的國土上,在我們素不相識的人們之間發生口角,我們便想戴上防毒面具!尤其是,一個業已在原則上解決了的口角,竟成為戰爭的話柄,這更不可能!」接著,他便告誡人們為作出更大的讓步作好準備。「在我心靈深處,我是愛和平的。在我看來,國家間動干戈,是個夢魘;但是,一旦我確信某個國家已下定決心用武力獨霸世界時,我覺得,我們便應抵抗。在這種統治下,相信自由的人們是無法生活下去的。但是,戰爭確是可怕的,在走上戰爭道路前,我們對此應有明確的認識。必須是在千鈞一髮時才能交戰。」

兩小時後,希特勒的信到了——這便提高了首相的希望。

與通常一樣,這封信一開頭便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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