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踩著鋒刃」 (3)

然而,健康愉快之感卻又是短暫的。希特勒對非正義之口誅,使蘇台德地區的德國人受到了鼓舞,舉行了抗議。至上午,埃格爾全城已掛滿了卍字旗。一萬多名抗議者走上街頭,高呼「我們要自決」的口號。州警開槍射擊,死1人,傷10餘人。不到24小時,流血的騷亂便遍及整個蘇台德地區,死亡人數增至21人。在漢萊茵為自由而鬥爭的號召鼓舞下,蘇台德地區的德國人舉行了罷工,還拒絕交稅。布拉格宣布對蘇台德實行包圍。在邊境地區還實行軍事戒嚴,更多的蘇台德德國人被槍殺。在全歐,謠言又四起,說希特勒又下了最後通牒——或曰立刻入侵。巴黎與倫敦大驚失色。當晚,達拉第緊急致函張伯倫。他說,必須不惜一切代價避免對捷克斯洛伐克的入侵,否則,法國將履行其條約規定的義務。他建議立即邀請希特勒與他們會晤,搞出個合理的解決辦法來。

對此,張伯倫只作了簡短的答覆,使達拉第幾個小時內都摸不著頭腦:「不久前,本人作出了決定。我認為這是有益的……眼下,我不能告訴你什麼,不過,不久後我會告訴你的。」當晚,張伯倫致電希特勒,建議進行面對面會談。希特勒既驚奇不已又暗自高興,用一句會使密爾頓摸不著頭腦、極富文採的成語描述了他當時的感覺:「我是天上掉下來的!」當日下午,他電復張伯倫說,他接受張伯倫的提議,並建議於次日中午在貝希特斯加登會晤。

在英國,人們的第一個反應是鬆了一口氣。隨之而來的是喜氣洋洋:為了保持和平,他們的首相居然採取了一個如此有創見的行動。在布拉格,報童們在高呼:「號外!大英帝國的大人物向希特勒乞求!」捷克的公民們自發上街示威遊行,支持他們的總統抵抗侵略。在羅馬,墨索里尼對女婿齊亞諾伯爵說:「戰爭是不會有了,但英國的威信可是掃地了。」

那天清晨,9月15日,張伯倫在廣大的人群的歡呼聲中,離開了唐寧街10號。在克羅伊登登機前,在哈利法克斯及其他要員的陪同下,他接受了英國廣播公司記者的採訪,說:「本人的政策歷來是維護和平,本人的建議被立即接受這一事實,使我受到鼓舞,並希望今日出訪會有所收穫。」

晚8時許,洛克希德·伊萊克特拉號飛機起飛了。首相時年69歲高齡,坐飛機作如此長途飛行還是首次。所以,他激動得他個孩子似的。但是,如果認為他是個老小孩,可任人宰割,那就錯了。張伯倫是個討價還價的能手。他說:「我的方法首先是決定合適的可行途徑,然後再將其它東西納入這一途徑。」張伯倫的父親原是個商人,事業很成功,後來一躍成了傑出的政治家。與他父親一樣,他也篤信英國國教,是維多利亞時代社會道德準則的化身。他身材消瘦,道貌岸然,笑容冷漠,令人望而生畏。他的這副儀容,常使許多人聯想到一位小學校長。只有他的心腹才知道,他的嚴酷的外表系因過分審時度勢使然,而在鐵甲下邊卻隱藏著熱情和敏銳。

現在的問題是,像他這樣一個人,且又確信希特勒是半個瘋子因而須小心對付,是否處理得了這種局勢?當飛越倫敦上空時,張伯倫覺得「心有點涼」,但一想到自己手中有些硬牌,心頭又有點熱。他覺得,只要能與元首談判下去,捷克斯洛伐克便可安然無事。

據一同機人說,在飛往慕尼黑途中,他「與歷來一樣,超然絕俗,沉默不語,泰然自若,堅定自恃」。下午12時30分,飛機降落於慕尼黑機場,由漢德遜前來迎接。漢德遜驚奇地發現,他雖然這把年紀,依然神采奕奕。「我的身子骨硬朗、結實。」他解釋說。

天雖然下著毛毛雨,在通往慕尼黑火車站的道路兩旁,依然站滿了人群。他們熱情洋溢,不停地喊著「萬歲」,還拾臂敬禮。下午4時許,張伯倫一行才開始走上通往貝格霍夫別墅的陡峭、彎曲的道路。山頭雲霧繚繞,天空漆黑一團,接著便下起了滂沱大雨。希特勒這位主人,彬林有禮地站在通往屋裡的台階下。進屋後,他們一邊喝茶,一邊不自然地開玩笑。突然,希特勒開口問客人對會晤的日程有何建議。張伯倫說,他希望與他單獨交談。希特勒領著首相和譯員施密特上了樓上的書房,把里賓特洛甫拋在後邊——外長怒形於色。

在這間幾乎毫無裝飾,儉樸的小木屋裡,希特勒心平氣和地曆數了導致目前危機的一系列事件。張伯倫聚精會神地聽著,帶著友好的笑容回答問題。一會兒後,他雙目盯著希特勒的臉說,只要你不動武,我便準備討論為德國人申冤的可能性。

「動武!」這才激動起來的希特勒說,「誰說要動武?在蘇台德地區對日耳曼人使用武力的不正是貝奈斯嗎?」山風呼嘯,雨打窗檯,希特勒滔滔不絕地說著。張伯倫只好叫停,以便咀嚼一下他在說些什麼。「我再不能容忍了」,希特勒喊道,「我要解決這個問題,這樣或那樣。」聽到這話,施密特大吃一驚——這是元首首次對一位外國政治家說這種話。」我將親手處理此事。」

張伯倫吃了一驚,但回答得很堅決:「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您準備反對捷克斯洛伐克。果若如此,您為何又讓我前來貝希特斯加登?」此行純系浪費時間。在此情況下,他說,他還不如立即返回英國,「其他均毫無意義。」

希特勒未料到會遭此反擊,便遲疑了片刻。施密特暗想,希特勒是否真要動干戈,現在是考驗他的時刻了。這個譯員既痛苦又焦慮地盯著希特勒:和平與否,這問題已置於刀刃上。令施密特驚愕的是,希特勒打退堂鼓了。「在考慮蘇台德問題時」,他心平氣和地說,」如您承認民族自決權原則的話,那麼,我們便可繼續討論,看如何將此原則付諸實施。」

接著又發生了另一件令人驚奇之事。張伯倫未立即表示同意,只說在蘇台德舉行公民投票會碰上巨大的實際困難。令人驚奇的是,希特勒並未因此反駁而發火。施密特暗想,元首大概是被張伯倫吵著要回家的威脅嚇唬住了。英國首相說,關於自決的問題,在未與同僚們磋商的情況下,他不好給希特勒作出答覆。「因此,我建議此次會談到此結束,本人立即趕回英國與同僚磋商,然後再與您見面」。

施密特將第一句話譯出來後,希特勒顯得有點不安。但是,一俟他了解到張伯倫願意再次與他會晤時,他便寬下心來,且喜形於色,立即表示同意。張伯倫問「其間局勢,將如何維持」時,希特勒毫不猶豫地保證,除非「發生了特別殘暴的行為」,否則,他不會下令進軍。

話到此,3小時的會談也就結束了。下樓時,兩人客氣地交談,希特勒希望首相在回國前能去遊覽一下風景勝地。但張伯倫說他抽不出空,「因為生命正在受到威脅」。他對此次會談表示滿意,高高興興地離開了貝格霍夫。「我已樹立了相當大的信心,而這正是我的目標」,在給妹妹的信中他這樣寫道,「就我而言,雖然在他臉上我看到了冷酷和殘暴,但我有這個印象,就是說,只要他作出保證,他還是可以信賴的」。

回國後,張伯倫受到高度讚揚,英國的桂冠詩人約翰·梅斯菲爾德還特地為他寫了一首詩:

為兒屍,普賴厄姆會見阿奇里斯;

您呀,步入漫漫黑夜,受上帝指使,

為的是讓小夥子未悴身軀,

倖免沙場——戰爭雖仍未起!

(普賴厄姆系特洛伊之最後一位國王。為索取被殺的兒子的屍體,他面見了英雄阿奇里斯——希臘神話中之刀槍不入的人物——譯註)

在華盛頓,羅斯福卻很關切。他生怕這類會談只會拖延必不可免地要爆發的戰爭的時日。於是,在一次內閣會議上,他哀嘆英國首相竟「不惜一切代價祈求和平」,並尖酸刻薄地對哈羅德·伊克斯說,很明顯,英法兩國是要使捷克人陷入困境,然後再「洗掉他們之背叛者手上的血跡」。周末尚未結束前,英內閣內部也出現了反對張伯倫的情緒,但他堅持己見。美國駐英大使約瑟夫·肯尼迪給首相送去一份具有預兆性的報告——這份報告系著名的飛行家查爾士·林德堡根據不久前他視察德國空軍所獲材料寫成的,說明德國空軍力量雄厚。與肯尼迪一樣,張伯倫也感觸尤深。同時,由於備戰極差,英國便只好繼續採取綏靖政策。

9月18日,張伯倫對達拉第率領前來英國討論這一問題的代表團說:「必須將部分領土割讓給德國。但是,我們很難將捷克斯洛伐克攔腰砍開,除非捷克政府自己承認有必要進行邊境調整。」

達拉第同意,只要向捷克人施加些小的「友好的壓力」,他們便可將「蘇台德地區的某些部分」割讓出去。與此同時,應向捷克人說明,對割讓後余留的地區會有某種國際保證,德國必須參與這種保證。張伯倫先是猶豫不決,會談中間休息結束後,便同意了。法國人回家後仍心驚肉跳,但張伯倫卻自鳴得意。「前途雖尤多焦慮」,他在給妹妹的信中寫道,」但最使我焦慮不安的事情已不復存在了,因為我覺得沒什麼可斥責自己的。相反,時至今日,事態是沿我所需要的途徑發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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