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啤酒館起義(5)

天亮了,陰森、潮濕而寒冷。刺骨的雨雪仍在時下時停。起義部隊人人臉上愁雲密布;貝格勃勞酒館大廳內,煙霧瀰漫,又陰又濕。沒有刮臉,也沒有洗臉,士兵們便在裡邊吃早餐——咖啡、乳酪和麵包。昨晚的興奮和狂喜已煙消雲散。有人宣布,三政治巨頭已公開譴責革命,陸軍不參加起義。另一人走上講台,走上這一記憶猶新的戲劇性事件的發生地,高聲斥責所有賣國賊——資產階級和將軍們。「向柏林進軍!」他喊道。廳里響起了零星的掌聲。希特勒的律師漢斯·弗蘭克覺得,這一建議「高度浪漫蒂克,非常不具政治性」。

起義的領導人全坐在樓上的密室里。魯登道夫「臉上無一絲表情,穩如泰山,安靜得怕人」,一邊呷紅葡萄酒,一邊吃早餐。他身穿舊粗呢射擊茄克,樣子依然威武。然而,當他得悉洛索夫已公開譴責新政府時,他的信心也就消失了。「我永遠不再相信德國軍官的話」,他喊了一聲,之後便緘默不語。

午夜時看來如此成功的政變,在日間的寒光中便成了泡影。希特勒的下一步計畫表明他是何等的絕望。他令「戰鬥同盟」的一支部隊前去奪取警察局,並營救被囚禁的波納。他繼續作出似乎還有希望的樣子,派出一支衝鋒隊前往猶太人開的《帕卡斯》印刷廠,將一堆堆剛印好的貶值後的紙幣全部沒收(在德國,每個革命者都要領薪)。總數為14605百萬兆馬克,根據德國人的做法,帕卡斯兄弟得到了一張收條。

到此時,更大量的起義部隊坐著卡車從外地趕來。他們又濕又冷,筋疲力盡,但精神抖擻,根本不知道事態已轉變。蘭舒特來人最多;在開往慕尼黑的半途,他們碰上了一車警察,彼此還互喊「萬歲」。他們的領導人是吸毒者格里戈爾·斯特拉塞。他坐在首車的駕駛室內,沿著平靜、繁忙的街道前進。不知誰喊了一句,說大家跟平常一樣工作。「這不是革命。不對勁。」

「看看再說」,斯特拉塞說。到酒吧間後,戈林上尉告訴他,「那些傢伙」自食其言,不遵守對元首所作的保證,但人民卻仍支持元首。「我們要整個兒重來。」接著,一個身材又矮又胖,頭頂光得發亮的男人——那是尤利烏斯·施特萊徹——突然闖進啤酒館,代表希特勒向眾人說明情況。他手持鞭子,指手劃腳,用骯髒的語言和宏亮的聲音向眾人講話,企圖給大家打氣,激發眾人的熱情。沒有武器的人領到了武器。於是,眾人再次上車,奔赴各自的崗位。

此時,受希特勒之命前去奪取警察局的「戰鬥同盟」所屬部隊,業已開回軍區司令部大樓——未完成任務。為了避免交火,在離開警察局前,他們曾與警方爭論了幾分鐘。希特勒將營救波納的任務交給了他的忠實的衛隊。這支身強力壯的部隊於上午9時30分抵達警察總部後,立即架起機槍,對準大樓,好像要發動猛攻似的。但是,叛亂者還是不想流血。他們奔回啤酒館——任務依然未完成。幾分鐘後,他們又被分配去執行另一項較容易完成的任務:逮捕拒絕在市政廳上空升起卍字旗的、馬克思主義市政議員們。

他們沖開一條路,進了舊議會大廈。他們的領導人,即那位抽煙斗的人物,把議會室的門推開。他手持武器,高聲喊道,所有社會民主黨人和共產黨人將被逮捕。外面,在馬里安廣場上,據他自己說,一大群人「以譏諷和謾罵迎接議員們的出現。事實上,他們是靠我們這些軍人的保護才免受群眾的襲擊的,否則,傷亡在所難免。經過我們諸多幫助後,他們才得以安全上車。」

當這些卡車朝啤酒館開去時,演講者開始向人群演講。聽講的人越來越多,致使開往森德林的六路電車竟無法行駛。主要的演講人是施特萊徹。事實證明,他比議會大廈大鐘上的旋轉數字更具有吸引力。此時,廣場上卍字旗林立,黨旗也在市政大樓上空氣揚。

這次起義的特點是,雙方都混亂不堪和猶豫不決。在市內的某些地方,市警在撕毀起義軍的標語口號和逮捕叛軍;在內城,叛軍卻在逮捕市警和撕毀政府譴責起義、宣布解散納粹黨的告示。希特勒的部隊佔領了鬧市區伊撒河上的大部分橋樑,包括聯接市中心和平酒館的路德維希大橋在內。在博物館大橋附近,市民們在盤問年輕的起義者。「你們在街上玩弄如此危險的把戲,你們的父母同意嗎?」有個工人大聲問道。10人小分隊靦腆地奔回啤酒館去了。

在伊撒河另一座橋頭,在蘭舒特來的人中,謠言四起,說「情況不妙了,肯定有人搞出賣!」他們的恐懼不是不無道理的:上午10時,身穿綠色制服的士兵,坐卡車趕到了。他們是邦國防軍,一到,便架起了兩挺重機槍。由於上司的命令是不要開火,所以,起義部隊沒有動手。邦軍的上司也有令,叫他們原地待命。這樣,雙方便在那裡對峙。

在啤酒館裡,叛軍的頭目們在爭論不休。曾在魯登道夫手下服役的赫爾曼·克里貝爾上校主張將部隊撤至德奧邊境的羅森海姆,因為在那裡他們有可能將當地的右翼激進分子爭取過來。戈林同意這一意見。因為這是他的家鄉,他保證說,大家都強烈地支持希特勒,他們可在那裡補充兵員,重整齊鼓。「運動不能在某條黑暗的鄉間小巷裡的溝內結束」,魯登道夫諷刺地反駁說。這該由希特勒作決定。他猶豫了片刻。由於他生性就是個賭徒;長期游擊戰這個前景並不使他感興趣。他要的是一舉成功或失敗。所以,他否決了克里貝爾的計畫。

街上的形勢更加惡化了,但他們仍在爭論不休,一直拖到近中午。在軍區司令部里的羅姆上尉,也被陸軍和警察包圍。面對占絕對優勢的敵軍,「戰鬥同盟」里較老的成員並不急於開火,但羅姆手下的150名士兵卻求戰心切。

政府軍攻打羅姆的消息傳至貝格勃勞酒館後,爭論便結束了。很明顯,起義部隊如不立即動手,就得可恥地投降。據魯登道夫說,將部隊開至慕尼黑內城去營救羅姆的主意是他首先想到的。「我們步行!」他說。假如說主意是魯登道夫出的,那麼,主意的實施則是希特勒式的——宣傳性質的遊行,顯示威力,動員市民支持起義。「我們進城的目的」,希特勒後來作證說,「是要把人民爭取到我們這邊來,看看公眾輿論的反應如何,然後再看看卡爾·洛索夫和賽塞爾對公眾輿論作何反應。畢竟,這些先生們還不致傻到向人民的總起義放機關槍的程度。」向城內進軍的決定就是這樣作出來的。

魯登道夫堅信,陸軍士兵是不會阻礙遊行隊伍前進的。不久前,他曾向一位友人保證:「巴伐利亞國防軍要是反對我,那天都會塌下來。」希特勒也同樣堅信,無論是國防軍還是邦警察,都不會向魯登道夫那樣的戰爭英雄開火——遊行時,他將在前排率眾。於是,希特勒便作出了決定(「這是我一生中最絕望、最大膽的決定」),向鎮守各座橋樑的部隊倉促下達了命令。與此同時,在啤酒館外,職業軍人克里貝爾上校開始集合遊行隊伍。11時30分許,正當希特勒要起身離開會議室時,埃卡特旋即從外面走進來了。從前,他們是心腹之交;現在呢,希特勒「臉色難看,生硬地說了一聲『你好』。」在會議室外,這位受冒犯的作家,彬彬有禮地問候魯登道夫時又受到了冷遇。將軍只朝他「漠不關心地歪了歪帽子」。

遊行隊伍迅速地組成了。由於當日上午到啤酒館報到的樂師們既沒有吃早餐又沒領到工資,在履行公事式地演奏了戰時希特勒所在團的進行曲《巴登威勒》後一個個都走了,所以,遊行隊伍沒有樂隊開路。為首的是挑選出來的尖兵和另外八名士兵,他們打著卍字旗和黑白紅三色旗。跟著旗手的是起義領導人:希特勒在中間,施勃納·里希特在旗右,魯登道夫在旗左。旁邊是慕尼黑衝鋒隊的指揮官克里貝爾上校與其衛兵格拉夫和赫爾曼·戈林上尉——他頭戴塗一白色大卍字的鋼盔,身穿一件漂亮的黑皮衣,敞胸以顯示其「榮譽獎章」,看上去,既威武雄壯又羅曼諦克。他心中有點悶悶不樂,因為他提出把俘獲的議員帶去作人質的主意被否決了。元首拒絕了這個計謀;他不想要什麼烈士。

跟在領導人後邊的是排成四列縱隊的三支部隊,彼此並肩而行。左方是希特勒的百人衛隊,他們頭戴鋼盔,手持卡賓槍,身上還掛著手雷;右邊是「奧貝蘭聯盟」;中間是經過戰鬥考驗的慕尼黑衝鋒隊兵團。接著便是穿著五花八門的隊伍——有的穿制服或世界大戰時期的又破又舊的軍服,有的穿工作服或商人服。步校的士官生,既瀟洒又鬥志昂揚,夾在學生、店員、中年商人和臉孔嚴峻的流氓中間。隊伍的唯一共同標誌是左臂上的卍字臂章。大部分人都手持步槍,許多還上了刺刀。其他人,特別是衝鋒隊,則持手槍。

戴著夾鼻眼鏡的施勃納·里希特執著羅森堡的手說:「情況看來很不妙」,之後,他陰鬱地向希特勒預言。這將是他們最後一次一同遊行。元首本人也臉色蒼白而嚴峻。在寒冷中,他手持垂帽,身上穿的是那件人們所熟悉的軍大衣。魯登道夫身穿狩獵茄克,外加一件大衣。他鎮靜自若,令僕人回家,以免受傷。

中午時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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