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如此瘋狂又如此通情達理的人」 (3)

1923年初,英法兩國在「賠款委員會」內發生爭吵,英國代表團退出了該委員會。這便給了法國用武力解決賠款問題以可乘之機。1月11日,法軍與比利時軍以德國未履行義務為借口開進了魯爾區。這一行動不但激起了全德的民族主義精神,而且也加速了馬克的貶值。不到兩星期,馬克對美元的比價便從6750∶1跌至50000∶1(1918年「停戰協定日」之比值為7.45∶1)。為一次柏林之行,魏瑪政府支付給「保證委員會」的火車票款就「需用數個大字紙簍裝滿面額為20馬克的紙幣,由7個辦公室人員抬著,從辦公室一直抬到火車站」。現在呢,它需要49人才能抬動。

魯爾區被侵佔,通貨膨脹,以及失業的增加,不單拓寬了民族主義的基礎,而且也為希特勒帶來了更多的追隨者。希特勒不屑於與包括「社會主義多數派」在內的其他黨派合作,獨自組織抗議集會,還宣布要在1月27日,即德國國家社會主義工人黨的第一個生日,舉行7個公眾集會。

雖然巴伐利亞的警局局長早已通知他這些集會將會遭禁,但希特勒全然不懼。他高喊說,如果警方想開槍,那就請便,反正他就坐在第一排。他果然未食其言。到了那一天,他坐上車子,匆匆從這一會場趕赴另一會場。「無論是在戰時還是在革命時期,我都未經歷過如此激憤之群情」。曾在羅文布勞酒店參加集會的歷史學家卡爾·亞歷山大·馮,米勒回憶道:當希特勒大步走進過道時,全場起立,高喊「萬歲!」「他走過時,我離他很近。我看得出,此時的他,與我在私宅內見到的,完全不同。他蒼白的臉上顯出了內心的狂熱。他的雙眼橫掃左右,似乎在尋找要征服的敵人。是不是群眾給了他這一奇怪的力量呢?這力量是否從他身上流進群眾?我連忙寫道:『帶有殘酷意志的狂熱而歇斯底里的浪漫主義』。」

次日,他們再次置警方之禁令於不顧。6000名衝鋒隊員,打著旗幟,來到馬斯弗爾德。他們站在雪中,全身凍得發抖。有些人頭戴清一色的滑雪帽,身穿棕色茄克,打著綁腿,其他人則穿商人服。他們打的旗幟各式各樣,卍字也有大有小。這群人衣著雖然五花八門,但立正口令一下,他們一個個筆直地站著,好像他們是德皇的精銳師團似的。警察雖然作好了搗亂的準備,卻沒有出現混亂情形。事實上,這兩天的集會並不令人怵目。沒有暴力事件,也未出現公開的騷亂,但其反響卻是重大的。希特勒對警方的蔑視,使許多持中立的領袖倒向他的一邊,並驅使慕尼黑大學的學生們沿著更加激進的道路走下去。更重要的是降低了巴伐利亞政府的威信。在與當局的首次嚴重對壘中,得勝的是希特勒。

「他是個非凡人物」,幾天後參加了希特勒的集會的美國記者盧德威爾·丹尼報道說,「他的演講簡短而強烈。他不停地攥緊拳頭,攥了又放,放了又攥。在與我單獨在一起的簡短的時間裡,他似乎很不正常;奇異的雙眼,神經質的雙手,奇怪地擺動著的頭。」他的私生活當然是不正常的。他依舊住在荻埃爾大街那幢昏暗的樓房裡,房子雖然大了些,也不像先前那間那樣冷,但傢具卻與先前一樣少。這間房子最寬不過10英尺。高出床頭,還有室內唯一的又小又窄的窗戶。地板上鋪的是價錢便宜的舊油氈。在床對面的牆上有簡易的書架。牆上掛滿了畫幅和插圖。書櫃的上方堆滿了各種各樣的書籍,有描寫世界大戰的,有德國歷史,有一本帶插圖的百科全書,一本克勞塞維茨寫的,一本弗里德里克大帝的傳略,一本豪斯頓·司徒·張伯倫所著的《瓦格納傳》,一本斯文·赫丁的《回憶錄》,若干本神話英雄故事,一本約克·馮·華爾登堡的《世界史》,一本名叫《地貌圖》之類的書。據漢夫施坦格爾說,書櫃下方放的全是小說,其中有埃杜阿德·伏希斯(系一猶太人)所著的半色情書籍,還有一本《色情藝術史》。

希特勒的房東賴徹特太太發現,他的房客陰沉得異乎尋常。「有時候,他一連幾星期臉色陰森,不跟我們說一句話。他連看也不看我們一眼,好像我們壓根兒就不存在似的。」他雖然按時或提前交付房租,卻「是不折不扣的波希米亞式的人物」。因為他很好,她諒解了他,還讓他使用過道——那裡有一架大鋼琴。他的生活異常簡樸,常與一條名叫「烏爾夫」(狼)的巨犬形影不離。自戰時與「小狐狸」建立那種親密關係以來,他就需要在狗身上找到的那種忠誠,而他對它們的了解也是獨一無二的。「有些狗很愚蠢,有些則聰明得令人痛苦。」住在這樣陰暗的小屋裡,他肯定會想到他母親及其慘死——大概就在那年,他寫了一首題為《想想吧!》的詩。若剝去企業餘品味,這首詩還是蠻有內容的:

當你母親已老邁年高,

而你也年歲不小;

當昔日之輕而易舉,

今朝成了重挑;

當她忠誠而親切的雙眼,

已不再與昔日一般看待人生;

當她的雙腳已軟弱無力,

不能再帶動她那身軀——

伸出你的雙手將她扶住,

興高采烈地將她陪伴,

那悲痛的時刻終會來臨;

當你伴著她走完她的最後旅程,

回答她吧,假如她向你發問;

再回答她吧,假如她再次問你!

再次回答她吧,

假如她再次問你;

切不可大發雷霆,

而是輕聲輕氣!

她若聽不明白,

高興地給她解釋;

悲痛的時刻終將來臨,

當她再不能啟口!

希特勒自己承認,年輕時他是個遁世者,不需要與人交往,但在戰後,他「再不能忍受孤獨」。雖然他的小屋是孤獨的避難所和牢房,但他在慕尼黑的自助餐館裡,沙龍里,咖啡館裡和平酒館裡過著另一種生活。他是威查德餐館(與人民戲院相鄰),卡爾頓茶館(在布里安納大街,是上層人物的會面場所)和赫克餐館(位於加勒利大街)的常客。他常在赫克餐館留座,在平靜的角落裡一坐就是幾小時。他就是這樣觀察他周圍的生活的。

每逢星期一,他總是在紐邁埃爾餐館與他的心腹會面——該餐館是個老式的咖啡館,位於彼得廣場拐角處,與維克圖阿利安市場相鄰。這是個長形的屋子,牆上鑲有木板,凳子是固定的。在這裡,在留給常客的座位上,他常將自己的最新想法告訴他的追隨者(許多是中年夫婦),聽聽他們的反應。也是在這裡,他們一邊吃著經濟的晚餐(有些是他們帶來的),一邊閑聊和說笑。

其他的夜晚,他總是在弗朗茲·約瑟夫大街底特里希·埃卡特的家中度過。「他家的氣氛多和睦呀!他是怎樣照顧他的小安娜的呀!」安娜,其實叫安納爾,是他的管家。自與妻子分居以來,他一直與她同居。在這些日子裡,最常與希特勒在一起的也許是他的新助手漢夫施坦格爾。他常將希特勒介紹給諸如威廉·巴雅德·哈勒(威爾遜總統在普林斯頓大學時的同班同學,赫斯特報業歐洲之主要記者)和威廉·馮克(他的沙龍吸引了許多民族主義富商)那樣的重要人物。他常與漢夫施坦格爾一起,參加埃爾莎·布魯克曼太太的晚會。

她出身於匈牙利的一家豪門,嫁給一出版商為妻,對希特勒這位政界的新秀印象極深。她的生活水平使希特勒頭暈目眩。

在往訪貝希斯坦的居室(在慕尼黑一家旅館內)後,他對漢夫施坦格爾說,他穿的那身藍衣裳使他很不好意思。貝希斯坦先生穿的是晚宴服,僕人們皆穿制服,晚宴前喝的全是香檳酒。「你還沒看見他的浴室呢,連水溫都可調節。」

漢夫施坦格爾成了荻埃爾大街那間小房子的常客。一天,希特勒叫他到過道上去(那裡有一架鋼琴)彈點兒什麼,好「讓他安靜安靜」。漢夫施坦格爾發現這架老掉牙的大鋼琴盡走調,但還是彈了巴赫的一首遁走曲。希特勒不住地點頭,其實是心不在焉。之後,漢夫施坦格爾彈奏了《詩樂會會員》的前奏曲,他一邊彈奏,一邊希望這架老鋼琴別在他的重擊下散架子。他彈奏時,「滿帶李斯特的架勢,還帶著浪漫的姿態」。希特勒聽得興奮起來,在狹窄的過道上走來走去,還在那裡比比劃劃,好像在指揮管弦樂隊。「這首曲子彈起了他的精神,待我將終曲彈完時,他已興高采烈,一切愁悶全都無影無蹤了。」

漢夫施坦格爾發現,希特勒能將《詩樂會會員》「倒背如流,還能用奇特的振動音吹口哨,將每個音符吹出來,且音調和諧」。在這小小的過道上,幾乎天天都在開音樂會。希特勒不喜歡巴赫和莫扎特的作品,比較喜歡舒曼、肖邦的作品,還有理查·施特勞斯的某些作品。他最喜歡的是貝多芬和瓦格納的作品。他「能真正理解和欣賞」瓦格納的作品。對漢夫施坦格爾演奏的《崔斯坦》和《羅安格林》的各種多姿多彩的版本,希特勒真是百聽不厭。

由於受漢夫施坦格爾作風的感染,希特勒把他當作值得炫耀者介紹給他社交圈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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